接下来，在营地又等了三天，去探路的人才回来，还好塌方并不严重，去二指山的路还是通的，吴邪有点犹豫，还好当晚张起灵醒来了，把小张们召进帐篷里开了个小会，没开灯，所以众人面对族长都显得有点小紧张，吴邪自己在帐篷外抽烟，说你们讨论出什么结果告诉我就得，毕竟他们内部有什么秘密说法，他没兴趣听。

最终决定是延迟几天等山溪的水退后再出发，吴邪听了也没意见，其实他非要这么早来，也不过是待在杭州心很慌，默算着日子，今天是第一百九十天，就算在这里耽搁个十天半个月，都没什么问题，剩下还有一百天…

在尸蟞丸没完全净化好前，也并不能进凤凰血木蒸房，张海客说了，在时间节点到的时候，他会亲自过来，带上手术设备，替张起灵做外科手术取出那颗尸蟞丸——

吴邪蹲在帐篷外的湿草地上又吸完了一支烟，然后头埋进膝盖里，吴邪很记得进蒸房是什么感觉，张起灵再强悍，三百天的耗费再做创伤手术，还能受得住凤凰木的强硬排毒方式吗？他始终是个血肉之躯的人啊…

「吴邪。」听到张起灵喊他一声，才惊觉人已经站在身边。

「小哥？你怎么出来了？」吴邪惊得立刻站起来。

张起灵没作声，只是伸手牵住他，慢慢往营地外的草面上走，不知不觉踱上了数百米外平缓上升的丘陵，回头望向燕山草场的牧民营帐，只有小张们住的帐篷里有微弱灯光透出，噙着水色像遥远的星光，而天幕仍蒙着压低的铅云，天地混沌一色。

两人朝着营地的方向坐下，山草天然中的春夜很冷，吴邪不自禁打了小哆嗦，还好这件冲锋衣质量好。张起灵替他把帽子戴上，领口拉链严紧一些。

吴邪却看看腕表，张起灵醒来有近两个小时了，最近他昏睡时间延长，清醒时却越来越短，上一次只有四个小时左右。

张起灵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却忽然道：「我们不如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

「嗯？为什么…哦，不是，也好。」吴邪有些错愕，愣了一下，就还是讷讷地点点头：「现在下去药阁…确实也没什么事做…」

「吴邪，我不会死的。」张起灵抓住他的一只手，让袖子包住隔开自己的冰手，才拉过来拢在怀里。

「嗯。」吴邪目光垂落，反握住张起灵的手：「我知道。」

「吴邪。」张起灵又叫他。

「嗯？」

「其实我从来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张起灵的语气罕见地有些犹豫，迟疑地道。

「什么？」吴邪有点意外。

「那时候…我每天都在算日子…不是这三百天，而是你的寿命，担心你的身体状况…除去不知什么时候会发作的尸化，也许还有十几年、或者二十几年？」张起灵好像打开了瓶盖，毫不征兆地，话就多起来：「而我的寿命，也许还有将近二百年，想到你不在以后，那十倍长的时间，就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嗯。」吴邪不知该说什么地点点头，靠在他身上。

「所以这三百天，虽然好像有点难，但我想到以后的时间里，都能跟你在一起，就觉得没什么了。」张起灵是在平直地陈述他的心境：「是我自私了，从没问过你…」

吴邪沉默了，一直以来他都明白张起灵的担忧，但从未这样正面听他说起过，自己正常的寿命，还会有多少年？他已经四十二了，三十三岁的时候吃下尸蟞丸，就一直大概保持着当时的模样，现在除了瘦一点，似乎表面是没什么变化，但身体严重透支的后遗症都明显地摆在那，他的体力很差，下雨就骨骼关节疼痛，胃部、肺部、被割过喉的气管呼吸道、脑部外伤、蛇毒等等等等，很多隐而未发的潜在痼疾都在，一旦再次发作可能就会一溃千里，跟张起灵在一起的一年时间里，他都刻意掩饰没表露出来，但张起灵肯定都知道。

对了，还有尸化，最不可捉摸的一环，他爷爷吴老狗那一辈人，也许都吃过尸蟞丸，最好的结果就是他爷爷那样，其他的…呵呵，算给他吴邪还有二十年的寿限，听着都不现实。

很清楚吴邪在想什么，张起灵隔着衣袖的手又紧了紧，吴邪抬头望向他，黑夜一般的双眸蕴涵着他最爱看的星火。

「吴邪，你不愿意的话，我现在就拿出来，然后我们马上回家…」

「小哥，」他不由露出笑容地打断他的话：「听你这么一说，剩下的一百天，好像确实没什么。」说着又伸手去摸摸他的面侧，指尖描摹那英气的剑眉和眼角，两个人的脸颊挨得很近：「咱俩关注的点好像不一样诶，你知道我经常在想什么吗？等我五十岁的时候，怎么也变成个大叔了吧？你还是这样二十来岁，咱俩一起上街，人家会不会说吴家小佛爷包养了个小白脸呢？然后到我六十岁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得像个孝子贤孙一样用轮椅推我逛西湖晒太阳呢？那时候我身上、脸上长老人斑了啊，皮都干巴皱了，身上还贴很多膏药，头发又秃，牙也掉好几颗，一股老人的味道，你还亲得下嘴么？嗯？你想过没有？」他自己说着，嘴角的笑就变得有点僵，这确实是一直以来他心里隐约又强烈担忧的画面，原来他们两个人都很自私，他最担心的是自己变老以后的情景，而张起灵最担心的，是没有他以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