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没理他，一步一步踩过那些冻硬的血冰，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他的目光死死盯在汪碎玉身上，看着她左胸那支摇摇欲坠的弩箭，箭羽上的血已经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碴；看着她右手还保持着攥刀的姿势，指尖却早已冻得发紫，短刀掉落在一旁，刀柄上的血污结成了硬壳，像某种丑陋的痂。

“碎玉。”他蹲下身，声音比风雪还要抖。这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很久，才终于挤出来，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他伸出手，指尖离她脸颊还有寸许时突然顿住——那双手曾捏碎过无数粽子的头骨，曾在七星鲁王宫劈开过上百只血尸的喉咙，此刻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连靠近她都需要耗尽全身力气。

吴邪和解雨臣跟在后面，刚跨过门槛就被这满地血腥钉在原地。解雨臣手里的折扇“咔嗒”一声断了骨，他却浑然不觉，眼睛里只剩下雪地里那道单薄的身影。“碎玉！”他想冲过去，却被吴邪一把拉住。

“别过去！”吴邪的声音也在发颤，他指着汪碎玉后心那片蛊痕，“让他们单独……”话没说完，就看见张起灵突然俯下身，耳朵贴在汪碎玉唇边。

风雪太大，吹得人耳膜生疼。张起灵屏住呼吸，睫毛上的雪水一滴一滴砸在她染血的下巴上。一次，两次，三次……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感知错了，指尖已经开始发凉时，终于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气流，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被风雪掐灭。

“活着。”张起灵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还有气。”

解雨臣再也忍不住，踉跄着扑过去，手指刚要碰到汪碎玉的脸，就被她突然睁开的眼睛刺得缩回了手。

汪碎玉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瞳孔涣散得像蒙着层血雾，可那点血雾里却淬着冰。她的视线在张起灵脸上聚焦了很久，才终于认出他，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在下巴尖冻成细小的冰粒。

“张……起灵？”她的声音比砂纸磨过的朽木还要糙，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呕出来的，“你怎么来了？来看我……死没死透？”

张起灵的喉结滚了滚，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冰雪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记得三个月前，也是在这样的场景，阿宁倒在血泊里，他的淡漠疏离，汪碎玉就是这样看着他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烧尽后的灰烬。

阿宁是汪碎玉在汪家唯一的亲人了。那个总爱笑着揉她头发的姑娘，那个会在她被族人欺负时把她护在身后的姑娘，最后倒在血泊里，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快跑”。她一遍一遍的解释，她没有杀阿你，可是谁也没有相信她。甚至恶语相向。

那天汪碎玉的眼神，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像被全世界抛弃的幼兽，却偏偏不肯低头，只是死死瞪着他，直到嘴角溢出鲜血，才嘶哑地说：“你们也不要我了吗？”

现在她真的快死了，他却来了。

“我带你走。”张起灵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伸手想去抱她，却被她猛地偏头躲开。

她的动作太大，牵扯到后心的伤口，疼得她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可她还是死死瞪着他，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刀剐在他心上。“滚。”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声音嘶哑却带着股狠劲，“别碰我。”

“碎玉，你先别动……”解雨臣急得眼圈发红，他看到她后心的蛊痕又开始蠕动，青黑色纹路已经爬上脖颈，像要把她的血管勒断。

“哥，你让他滚。”汪碎玉的目光扫过解雨臣，又落回张起灵身上，那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他不是来救我的，他是来……看我笑话的。看我这个汪家余孽，怎么像条狗一样死在他张家的地盘上。”

张起灵的手指蜷了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告诉她，他和张海清结婚是假的，是为了从长老手里骗出子母蛊的解药；他想告诉她，她相信阿宁不是她杀的。可是这句话被硬生生得堵在喉咙里

在她流着血倒在雪地里的这一刻，所有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

“我知道你恨我。”张起灵的声音低得像耳语，“但先跟我走，解药……”

“解药？”汪碎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太急，牵扯到左胸的箭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血沫溅在雪地上，像绽开一朵朵凄厉的花，“是张海清给你的解药吗？张起灵，你娶了她，是不是很得意？她可是张家的圣女，比我这个汪家余孽好多了，对不对？和你刚好门当户对。”

数月前，张海清找到了张起灵，说：“只要你娶了我，我就把子母蛊的解药给你。”他看着祠堂供桌上那瓶黑色的药，想着汪碎玉后心的蛊痕，咬着牙答应了。他以为她会懂，以为等他拿到解药，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