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一见柳湘莲被打得血肉模糊，吓得当堂瘫跪在地，连连摇头喊冤：“大人明鉴，皆是妖道诬陷！小人绝无此心！”

他偷眼望见堂上亲妹宝钗，更是吓得心胆欲裂，唯恐自己一时说漏，将宝钗牵连其中。于是死死咬定一口——全是柳湘莲栽赃。

师景辉瞥见黛玉依旧沉默，面色冷淡，不露喜怒。

眼下虽只有口供，暂无人证物证，但师景辉见薛蟠软弱，只要再行拷讯，十有八九会招。但一旦坐实，等同于在扯进贾府内宅家事，往后这贾府若是借林姑娘发迹，或者林姑娘哪日对自己有怨……

这泥潭，他一个京兆尹哪里蹚得起？

他心里暗暗叫苦：她若是张口要求，他还能顺水推舟，如今却只冷眼旁观，反令自己骑虎难下。

左右为难，他只能虚与委蛇，摆手喝令：“此案情节复杂，暂且将人收押，待查明更多物证，再行定夺！”

衙役应声，将薛蟠与柳湘莲一并押下。

退堂后，师景辉仍心有余悸，急急请黛玉到后堂密谈。

“林姑娘，”他低声叹道，“山贼若是那薛蟠主使，无疑是监守自盗，自当问罪。可从前抢掠贾府之事乃前朝旧事，本官实难定夺。薛蟠终究是贾府的宝二奶奶的至亲。”

“大人想说什么？”黛玉微微皱眉，“不妨直言。”

“我虽常在府衙，但也听市井有传言姑娘与这贾府原有婚约叫这薛家姑娘夺了姻缘。男女姻缘虽不是姑娘的过错，但无论薛蟠之罪真假，只要他下罪，旁人只怕要说姑娘为报夺夫之仇，借机加害薛家……落下个刻薄恶名，于姑娘在宫中前程不利啊。””

见黛玉沉默，他赔笑：“本官有一策，虽未必合律，却合乎人情。不妨将此事以内宅之事处置，也能免去外人闲言。姑娘意下如何？”

柳湘莲交付官府，是理所应当的。

黛玉纵有心中旧恨，但府中死去之人已不能复生，自己曾经的屈辱亦无法挽回，唯有交由官府裁断，才是最为公允的。

可这若是柳湘莲是薛蟠指示，别说薛蟠，就算护卫们声称曾见多姑娘随贾蓉入府劫掠，黛玉也难仅凭府中护卫之词，将她扭送法办。

但即便如此，黛玉看得出师景辉不想管这事。

她神色淡然，声音冷静：“多谢大人体恤。但公道自在人心，此案既已发作，便是再难，也要一条一条理清。我自会寻找人证物证，也请大人作为父母官，莫要只图一时周全。”

师景辉心头一震，额角冷汗暗渗，唯有勉强捋须陪笑：“姑娘所言极是。本官自当尽心。若姑娘日后有难处，仍可如旧，遣人传信至府，本官必差衙兵相助。”

黛玉与师景辉作别，心绪如乱丝纷杂。

于理她定是要恶人遭到惩处，可想着薛姨妈从前对自己颇有照拂，薛蟠是她唯一的儿子，若真坐实此罪，岂不叫她痛断肝肠？

黛玉甚至担心起了宝玉，他向来天真护短，倘若得知薛蟠涉案，只怕必定要相护。

想到这里，她心底那点曾经因金玉之盟而对宝钗的成见，再次隐隐浮动。想起抄家当日薛家人早早便走了，若真是薛家唆使人抢掠贾府，只怕宝钗从前审劝自己读书之事也是藏奸。

黛玉左右为难，便是想着已是心疲。

她走出京兆尹府，便见薛姨妈与宝钗抱作一团，恸哭不已。

黛玉垂下眼，走到平儿身边，只轻声道：“人已经在官府了，我们回去吧……”

薛姨妈见黛玉出来，立刻扑到她面前，哭着哀求：“我的儿，这到底是一家人，何必闹到官府呢？你若真要计较，你姐姐以后在贾家怎么自处？”

黛玉连忙退了两步，好在平儿便在身侧，堪堪扶住了她。

宝钗也上前一步，温婉道：“妹妹，我知道是我抢了你的姻缘，是我不好，但即便如此，也不好叫我家人遭受冤屈。我知道你心存委屈，可到底是亲戚骨肉。你便是看在母亲面上，放过我哥哥吧。”

府衙前人来人往，平儿和黛玉都是常在京中走动之人，街坊四邻尽皆驻足，黛玉只觉得指点窃语不绝于耳。

平儿见黛玉面色惨败，只怕她被逼得打了退堂鼓，忍不住冷声道：“这事牵扯人命，官府自然会秉公处理，你们当街要姑娘难堪，又是什么道理。”

从前她们守家之时各种辛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黛玉只想离开，急急拉了拉平儿道：“走了。”

可他们到底是回一个地方去的，没走两步便迎面遇到了赶来的宝玉。

他急急翻身下了马，匆匆奔到黛玉跟前，“林妹妹，莲兄救我与水火，才有我今日回府。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你怎忍心见他受这等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