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用剑与棋践踏着信仰。这太危险了。”斗牙王沉声说道，他转头看向身旁年轻有为的大臣，言语之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叹息的意味，“就像你之前说的，‘可敬也可怕的对手’……”

斗牙王沉默了一会，又再度开口向骑士问道：

“知道他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据说是往北边去了，现在风雪正在逐渐变大，痕迹也被掩埋……我们只知道殿下的马匹已经渡过了银光川。”

“北边……似乎可以到达王后陛下所在的那所行宫，我想王储殿下是在临走之前，去向自己的母亲告别吧。”有着翡翠色眼睛的大臣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戴着红宝石戒指的右手小指轻轻敲击着棋盘，那仿佛红玫瑰一样的色彩，在交错的黑白色块映衬下艳丽得近乎吓人。

“王后……”斗牙王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那些被尘封在心底的话语似乎随着血色的褪去而露出了陈旧的面目——逝去的爱人，微笑的魔鬼，谜一样的少女，骄傲的王后，还有他辛苦布下的，即将被自己的孩子亲手破坏的棋局。

他低头注视着躺在手心的象牙棋子，那是一枚“王后”——整个棋盘上最具有威力，最无所畏惧的女性勇者，也是最令人害怕的变数。

——真的还是会发生么……

——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呢，千岚？你是选择王后的立场，还是母亲的立场？

“国王陛下……？”年轻的大臣看着斗牙王有些惊讶地问道，然而他眼里闪烁着的光芒愈发灿烂，正如一个兴奋的棋手。

“去把王储接回来，马上——不管用什么方式。”国王抬起了头，“不能再随他胡闹了。”

眼前一望无际的花海不知何时不再是烈烈燃烧的红，而是落雪一样的纯白。她听不到那些细细碎碎的呓语，那些花朵像是被霜雪冻结了一样在凝固的时间里保持着优美的姿态——她甚至听到，它们在自己足底发出的冰晶破裂一样的声响，在黑暗的空间里绵延而开像是诗人悲哀的叹息。

然而她感觉到的是寒冷，深入骨髓的寒冷。那些散发着月光般莹莹光晕的花朵照不亮眼前的黑暗，也没有丝毫的暖意——真的好冷。

“为什么要难过呢……我的小女孩……”她听见那个熟悉的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问道。

“你做的这么好——用塞壬一样美好的歌声引诱猎物走进陷阱，用你的美丽与聪颖让他陷入棋局，用那些亵渎神灵的话语诱使他一点点失去圣水的保护……你让企图欺骗我的国王感受到了无力和绝望，你让我一直想得到的灵魂近在咫尺……”

“为什么难过？为什么害怕？为什么觉得冷觉得黑？你马上就可以摆脱这双看得见厄运的眼睛，获得自由，为什么不微笑，等着你期望已久的一切向你敞开大门呢？”

桔梗仿佛在那片令人恐惧的黑暗里看到了那双带着微笑的血红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用苍白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怀里的六弦琴，小指上殷红的伤疤异常刺眼。他望着面前清丽的女子微笑，就像多年之前将她从火焰里拉出来时一样的，诡丽而阴冷的笑容。

“可怜的小女孩……你太不小心了。”

她觉得身体越来越冷，皮肤像玉石或是瓷器一样光滑而毫无温度——不对啊，她真正的身体早已经在那场大火里焚烧成焦炭，这具身体，本来就是留不下任何痕迹流不出血与泪的瓷器啊……

——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冷，还是觉得疼痛，还是觉得黑暗令人孤独？

“走入棋局的可怜人，真是让人开心……”

“就快要实现了啊……”他吃吃地笑起来，像是一个疯狂的，沉溺于陈年美酒的游吟诗人。

魔鬼欣赏似的举起了右手，看着那道鲜艳异常的伤痕：“给我留下伤疤的人……可敬又可怕的对手……可爱的，漂泊的灵魂……哈哈哈哈！”

她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了一点橘色的光源，那样微弱，却又那样让人忍不住去触碰。她努力向着微光奔跑，仿佛奋不顾身去拥抱火焰的飞蛾。她黑色的长发在风里撕扯像是柔软的丝帛，足底冰冷的白色花朵慢慢破碎成晶莹的沙粒尘埃，魔鬼用爱怜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看一颗坠入星海的灿烂流星。

“来不及了，孩子。就算你此时找到了光，也已经来不及了。”

她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盏陈旧而精美的油灯。

“太晚了，你明白自己的心，已经太晚了——快点醒来吧，这个梦真是美丽得残酷。”

第9章

“你醒了。”

耳畔是年轻男子冷清得近乎没有感情的声音，脖颈的肌肤上能感受到匕首冰凉的触感，她睁开眼睛望着礼拜堂的穹顶，瞳孔里是一片幽深安静的黑，手指却慢慢收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