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的笑语顿时僵住。贾珠是贾政的长子，早逝多年，这向来是王夫人的心病。果然，王夫人手里的橘子“啪嗒”掉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

宝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黛玉悄悄拉了拉袖子。她起身给邢夫人斟了杯酒，声音温和却清亮：“大太太快别伤心了。珠大哥虽不在，可兰哥儿越发懂事了，前儿我还见他在稻香村念书，字写得比谁都端正，这可不是珠大哥的福气？”

贾母也跟着点头：“玉儿说得是！兰哥儿是个好的，将来定有出息。来，兰哥儿，替你娘敬你大太太一杯。”

贾兰连忙端起酒杯，规规矩矩地给邢夫人行了个礼：“大太太，您别难过，孙儿给您敬酒。”

邢夫人被这一说，倒不好再哭了，只得强笑道：“兰哥儿说得是，是我老糊涂了，扫了大家的兴。”

王夫人感激地看了黛玉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橘子，用帕子擦了擦递给贾兰：“快吃吧，这橘子甜着呢。”

一场风波总算过去，宴席上又渐渐有了笑语。王熙凤最是会活跃气氛，端着酒杯走到迎春身边：“二姑娘，我敬你一杯！前儿见你给老太太绣的帕子，针脚比谁都细，赶明儿也给我绣个？”

迎春红着脸站起来，手里的酒杯晃了晃，酒液溅出些在袖口：“二……二奶奶不嫌弃就好。”

“嫌弃什么？”王熙凤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二姑娘的手艺，府里谁不夸？赶明儿我让平儿把最好的苏绣线给你送来。”

黛玉看着迎春眼里悄悄泛起的光，心里微微一动。前世她总觉得迎春懦弱，如今才明白，有些沉默只是不善言辞，内里藏着的或许是比谁都细的心思。

宴席过半，贾母让众人去暖阁里烤火，自己则拉着黛玉说话。“玉儿，我听鸳鸯说，你最近总教香菱作诗？”她拨了拨炭盆里的银丝炭，火星子溅起来，映得她眼里的皱纹都暖了些，“这孩子也是可怜，跟着薛蟠受了不少委屈，你多照看些是好的。”

黛玉点头：“香菱姑娘很是好学，一点就透，比我当年强多了。”

“你呀，就是太谦虚。”贾母拍着她的手，忽然压低声音，“前儿宫里的周太监来，说娘娘想让你开春后进宫伴驾，你觉得如何？”

黛玉手里的暖炉“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炭火溅出几粒，烫得她慌忙缩回手。“进……进宫？”她前世从未听过这事，心猛地悬了起来——进宫伴驾，看似是恩典，可深宫里的波谲云诡，哪里是她能应付的？

贾母见她慌了神，忙道：“你别急，这只是娘娘的意思，还没定呢。我跟你说，是想问问你的心思——你若不想去，我这把老骨头拼了命，也得给你挡回去。”

黛玉望着贾母眼里的疼惜，鼻子忽然一酸。前世她总觉得寄人篱下，步步小心，却忘了这府里还有人真心疼她。“老太太……”她哽咽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里的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住了，稳稳的。

“傻孩子。”贾母替她擦了擦眼角，“哭什么？这是好事。你若想去，我让你凤姐姐给你备最好的行头；你若不想去，我就跟娘娘说，你身子弱，经不起宫里的劳碌。左右，咱们玉儿的心意最要紧。”

黛玉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我……我不想去。”她想起潇湘馆的竹，沁芳池的水，想起宝玉送的暖炉，宝钗炖的梨汤，这些人间烟火，比宫里的金枝玉叶更让她留恋，“我想留在园子里，陪着老太太，陪着姐妹们。”

贾母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就依你。我就知道，咱们玉儿不是那贪图富贵的人。”她对着门外喊，“鸳鸯，把我那对羊脂玉镯拿来，给我们玉儿压惊！”

鸳鸯很快取来玉镯，莹白的玉在灯光下泛着暖光，触手温润。贾母亲自给黛玉戴上，大小正合适。“这镯子是我陪嫁来的，戴着能安神。”

黛玉摸着腕上的玉镯，心里暖融融的。她知道，贾母这是在给她撑腰——有这对镯子在，宫里的旨意怕是也难强逼。

回到宴席上，王熙凤正讲着笑话，逗得贾母直乐。见黛玉进来，她眼睛一亮：“林妹妹可算来了！刚还说要敬你一杯呢，多谢你前儿提醒我，给库房的旧皮袄晒了太阳，不然今儿穿可就潮乎乎的了。”

黛玉笑着举杯：“二奶奶客气了。”

宝玉凑过来，见她腕上多了对玉镯，眼睛都直了：“这镯子真好看！比我那方澄泥砚还润呢。”他忽然压低声音，“妹妹，刚才我见你跟老太太说话时眼圈红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黛玉摇摇头，刚要说话，就见邢夫人端着酒杯走过来：“林姑娘，方才是我不好，提了珠儿的事败了兴，我敬你一杯，你可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