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笑着接过竹篾，指尖在竹片中间轻轻一拗，竹篾便弯出个圆润的弧度，像新月似的。“得先在火上烤烤，让它软了才听话。”她小时候常蹲在巷口看扎灯艺人干活，这点门道还是懂的，“你看，烤的时候要慢慢转，不然会焦。”

紫鹃很快找来个小炭炉，炉上还温着壶枣茶。黛玉把竹篾在火上慢慢烤着，竹片遇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渐渐软了下来，像被驯服的小兽。她三两下就扎出个兔子的骨架，脑袋圆滚滚的，身子胖乎乎的，湘云在旁看得直拍手：“林姐姐真厉害！比街上扎灯的师傅还巧！这兔子看着就像要跳起来似的！”

正忙着，宝玉掀着帘子进来，身上带着股寒气，鼻尖冻得通红，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是紫檀木的，边角镶着银片。“我闻着香味就来了——哟，你们在扎灯呢？”他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揭开盖子，里面是盘糖瓜，黄澄澄的，裹着层白芝麻，像琥珀珠子，“这是袭人刚做的糖瓜，说是给灶王爷上供的，先给你们尝尝鲜，还热乎着呢。”

湘云抓起块糖瓜就往嘴里塞，糖汁沾在嘴角，甜得她眯起眼：“好吃！比去年买的还黏牙！这芝麻炒得真香！”

黛玉也拿起块，糖瓜在舌尖慢慢化开，甜得有些发腻，却正是腊月该有的味道，像把日子都熬得稠稠的。“前儿听鸳鸯说，老太太让人在荣庆堂搭了戏台，除夕要请班子来唱戏呢，说是要连唱三天。”

“是啊！”宝玉眼睛一亮，凑过来看那兔子灯骨架，“我听说是苏州来的班子，擅唱《牡丹亭》，柳梦梅唱得尤其好，说是林妹妹定爱听的。”他伸手想去掰根竹篾，“这兔子少了点什么……哦，该加个尾巴！”话音未落，指尖就被竹刺扎了下，渗出颗血珠。

“哎呀！”湘云慌忙丢下糖瓜，掏帕子去捂他的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林姐姐快拿伤药来！”

黛玉取来伤药，拉过宝玉的手，他的手指温热，掌心带着薄茧，是常握笔、常摆弄花草的缘故。她用棉签蘸着药膏轻轻涂在伤口上，动作轻得像拂过花瓣。“仔细些，竹篾上都有刺。”她的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掌心，像被烫了似的，两人都愣了一下，暖阁里的炭火“噼啪”响了一声，倒像在替他们解围。

宝玉的脸腾地红了，抽回手时差点碰倒炭炉，幸亏紫鹃眼疾手快扶住了。“我……我去看看焙茗买的灯油回来了没，说是要最好的桂花油，点起来香得很。”他说着就往外跑，到了门口又回头，“晚上我让人送些松脂来，扎灯用松脂粘纸最牢，风吹雨打都不掉。”

湘云看着他的背影，捂着嘴偷笑：“宝二爷这是怎么了？脸比灯笼还红，莫不是被炭火烤着了？”

黛玉嗔了她一眼，拿起银箔纸往灯架上糊：“别胡说，快干活吧。”心里却像被糖瓜黏住了，甜丝丝的，又有些发慌，像揣了只小兔子。

傍晚时分，兔子灯总算扎好了。黛玉用银箔纸糊了身子，月光照上去能映出人影；湘云缠着彩线做了耳朵，粉一道白一道的，像撒了把桃花瓣；紫鹃剪了绒球当尾巴，红彤彤的，煞是可爱。点亮烛火时，银箔纸映得满室发亮，兔子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悠悠的像活的一般，连竹影都跟着动起来，像是在草地上跑。

“真好看！”湘云提着灯在暖阁里转圈，影子在墙上跑来跑去，“明儿我要提着它去给老太太瞧瞧，保准她老人家欢喜！”

正说着，平儿带着两个小丫头来了，身上的斗篷沾着雪，手里捧着匹红绸和些金箔。“姑娘们可真热闹！隔着老远就听见笑声了。”平儿把东西往桌上一放，红绸铺开时像道晚霞，“二奶奶让我来送些东西，说是给姑娘们扎灯用的，这红绸是江南新贡的云锦，上面织着暗花，颜色最正，金箔也是赤金的，比市面上的亮多了。”她瞥见那兔子灯，笑着道，“这灯扎得真好！比府里买的还精致，二奶奶见了定喜欢，说不定还要讨去给巧姐儿玩呢。”

平儿又说，府里正在给下人发年例，让黛玉这边也去领些绸缎和银子。“二奶奶说，姑娘们的新衣裳得赶在除夕前做好，还让绣娘们多绣些喜庆花样，比如牡丹、蝙蝠什么的，讨个好彩头。”

送走平儿，黛玉看着那匹红绸，忽然想起迎春。“紫鹃，把我前儿做的那件墨色棉袍取来，再包些芙蓉糕和松子糖，咱们去看看二姐姐。”

到了迎春的缀锦楼，才发现这里竟比潇湘馆冷清许多，廊下连灯笼都没挂，只有几个老嬷嬷在慢吞吞地扫雪，雪扫到墙角又堆起来，像是懒得动。迎春正坐在桌前练字，见黛玉进来，慌忙起身，手里的笔都差点掉了，墨汁溅在“吉”字的最后一笔上，像个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