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吟片刻，道：“东西我先看看。晴雯如今是管家娘子，一摊子事等着她，我需得先问问她。”她并非推脱，而是如今晴雯身份不同，需给予尊重。

正说着，晴雯已闻讯赶来。她如今打扮体面，穿着青缎掐牙背心，白绫细折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通身的气派已与往日大不相同，唯有那双明艳锐利的眼睛依旧。她先给宝玉和怜春行了礼，目光便落在那件破损的雀金裘上。

“哟，这不是老太太赏宝二爷的雀金裘吗？怎么破成这样了？”晴雯一眼便认出，上前仔细查看。

宝玉忙又将原委说了一遍，哀求道：“好姐姐，你如今虽不在我屋里了，但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千万想个法子救我一救！我知道你的手艺，定是有办法的！”

晴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用手指细细捻了捻那破损的边缘，又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经纬线和孔雀羽线的走向、色泽，面色凝重起来。

“这活儿……可真够棘手的。”晴雯蹙起她那标志性的柳叶眉，“这不是寻常面料，是西洋来的哦噔缎，经纬都掺了金丝。这花纹是缂丝工艺，‘通经断纬’，得照着原来的纹路，一根根线重新缂回去才行。最难的是这孔雀金线，咱们这边根本没有一模一样的，颜色、光泽、粗细，差一丝一毫就显假。”

宝玉听得心都凉了半截，脸垮了下来：“难道……难道真没法子了？”

晴雯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瞧二爷这没出息的样儿！我几时说没法子了？”她虽已离开怡红院，但那爽利泼辣的性子却没大变，尤其在熟悉的旧主面前。“难是难，但也不是绝对不能补。只是这活儿极耗眼神和功夫，需得静心静气，一点差错出不得。”

怜春在一旁开口道：“既然晴雯说能补，那便有希望。需要什么材料工具，你尽管说。府里若没有，立刻让人去买去寻。”

晴雯沉吟道：“需要最细的赤金丝线，要能劈得极细，与原来这金线相仿。孔雀羽线虽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但或许可以用最上等的翠鸟羽毛捻线，再混合极细的金丝，试试能否调出近似的色泽光泽。还要找一块绷子，得把这破洞周围绷紧了，才好下针。针也要最细最利的。”

怜春立刻对身旁的小丫鬟道：“去开我的库房，取那匣子‘七色盘金线’来，里面有几绞极细的金线。再去问问门上，谁认得好的猎户或收集珍奇羽毛的匠人，速去寻些上好的翠羽来，不惜银钱。绷子和针，晴雯你自个儿屋里应有。”

小丫鬟领命飞奔而去。宝玉见怜春如此果断支持，心中大定，感激道：“好妹妹！真真多谢你了！”

怜春淡淡道：“一家人，何必言谢。只是此事不宜声张，宝二哥还需耐性等候。”

很快，材料工具一一备齐。晴雯检验了那金线，点头认可：“这金线极好，勉强可用。”又看了寻来的翠羽，挑选了几根色泽最亮最匀的，亲自用小碾子小心碾碎，又取了细如发丝的金线，混合着唾液，手指翻飞，极其耐心地重新捻合成线。她手艺高超，捻出的新线竟与原来的孔雀金线有七八分相似。

准备工作就绪，晴雯便让人将窗户支起，借着午后最明亮的天光，在窗下设了座，将雀金裘破损处小心翼翼地绷在绷子上。她凝神屏息，拿起细如麦芒的绣花针，穿上金线，开始下针。

怜春并未离开，而是坐在一旁，亲自为她挑亮灯烛（因阴雨天光渐暗），又让丫鬟沏了浓茶来给晴雯提神。她看着晴雯专注的侧脸，那双平日里或嗔或笑的明眸，此刻只剩下全神贯注的锐利光芒，手指如飞，动作又快又稳，每一针都精准地落在经纬交织的节点上，将烧焦的残线小心剔除，再用新线依照原有纹路，一丝不苟地缂织填补。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雨声渐歇，屋内寂静无声，只有针线穿过缎料的细微声响。宝玉坐立不安，又不敢打扰，只在一旁搓着手干着急。

第86章

那破洞虽小，但缂织过程极其繁琐耗神。晴雯额角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睛也因为长时间聚焦而开始酸涩。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全副心神都沉浸在那方寸之间的修补上。

怜春见状，轻声道：“歇歇眼睛吧，不差这一时半刻。”

晴雯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不行，这线色光线稍有变化，补出来的颜色就不一样了，必须一气呵成。”她顿了顿，又道，“姑娘，劳您驾，帮我看看这处云纹的走向，我眼神有些花了，怕走错了经纬。”

怜春闻言，便起身走到绷子前，仔细看了看原版的纹路，又对比晴雯已补好的部分，指点道：“这里，纬线该向右上挑三根经线，对，就是这样……嗯，这里金色该多用一分，孔雀线略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