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李文清又来拜访，与贾环、怜春在书房说话。言谈间，他提及：“如今朝中局势依旧不明，北静王爷虽暂时沉寂，但忠顺王府一家独大，也非长久之相。贾家之事，恐非短期内能有转圜。环兄在扬州任上，还需格外谨慎，于公务上兢兢业业，于人情上低调谦和，切莫授人以柄。”他又低声道，“家父也在暗中留意，若有机会，或可设法为流落在外的几位世兄打点一二，虽不能免罪，但求路途上少些苦楚。”

贾环闻言，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连连称是。他知道，李家这不仅是娶他妹妹，更是将贾家这门“破落户”亲戚，真正地扛在了肩上。

消息传到内院，王夫人等人更是感念不已。王熙凤对平儿叹道：“往日只觉李家门第清贵，规矩大，如今看来，竟是难得的厚道人家。探丫头这门亲事，真是结对了。”

待到晚间，众人聚在王夫人处说话，提起探春的婚事，脸上都带着由衷的笑容。湘云快人快语：“三姐姐，等你过了门，就是官奶奶！你就是官家夫人！看谁还敢说我们贾家的女儿没了倚仗！”

迎春也柔声道：“三妹妹有了好归宿，我们都替她高兴。”

惜春虽不语，也难得地露了笑意。

黛玉身子好些，也坐在一旁，看着探春脸上那混合着羞涩与希望的红晕，轻声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三姐姐，恭喜你。”

探春看着围坐在身边的亲人，看着她们眼中真挚的祝福，再想到李文清那坚定的身影，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家没了，但亲情还在；富贵散了，但真情未移。这或许便是上天在夺走一切之后，留给她们最珍贵的补偿。

她站起身，对着赵姨娘，王夫人、邢夫人，对着怜春、宝钗，对着所有的姐妹，深深一福，声音哽咽却清晰：“探春多谢母亲、太太，多谢各位姐妹！往后……往后我便是李家妇，也永远是贾家女！定当与文清哥哥同心协力，不忘根本，尽力护持家中！”

窗外，月色如水，洒在退步园寂静的庭院中。那曾经承载了无数悲欢的亭台楼阁，在清辉笼罩下，仿佛也少了几分凄清，多了几分安宁。

婚期将近，一场象征着希望与坚守的婚礼，即将在这座隐秘的园林之外举行。它不仅仅是一场姻缘的结合，更是在这末世洪流中，人性良善与信义不灭的明证。

第173章

时序流转，倏忽便到了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探春出阁之期。退步园内，自李夫人那日表明心迹后，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郁之气，竟被这桩喜事冲淡了不少。虽仍在贾母、元春的孝期，但经李家与贾环、怜春等人商议，认为此乃特殊情况，且贾府如今处境，更需要这样一桩喜事来振奋人心，凝聚气运，故一切依礼进行，只略减了鼓吹喧阗，更重实质。

婚期前几日，退步园便忙碌起来。宝钗总揽内务，指挥着丫鬟婆子们打扫庭院，张灯结彩；怜春则与安娘子核对礼单，安排送嫁流程；连王熙凤也强撑着病体，由平儿扶着，过问些细节，她虽不复往日雷厉风行，但那精明的底子还在，偶尔提点一二，竟也切中要害。赵夫人（即赵姨娘，如今身份不同，园中上下皆改口称夫人）更是喜气盈腮，跑前跑后，虽偶有言行不当之处，也被众人喜悦的心情所包容。她如今是正经的知县老爷生母，又即将成为榜眼公子的岳母，自觉腰杆挺直，连带着王夫人、邢夫人对她也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恭敬，倒显出几分“苦尽甘来”的平和。

探春的嫁妆，早在怜春、宝钗的精心筹措下备办整齐。虽无昔日国公府“十里红妆”的骇人声势，但亦是琳琅满目，体面周全。四季衣裳、首饰头面、古玩摆设、书籍字画，乃至田庄地契（怜春暗中从自己名下转过一个小田庄添上），一应俱全，满满当当地装了六十四抬。每一抬都扎着大红绸花，透着一种洗尽铅华后的沉稳与贵重。

这日，便是三月初六，黄道吉日。清晨，退步园内已是人头攒动，笑语喧阗。探春身着大红五彩缂丝百子嫁衣，头戴赤金点翠满池娇分心凤冠，珠翠环绕，妆容精致。她本就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此刻更添了几分新嫁娘的娇艳与庄重。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尤氏、王熙凤等围坐一旁，看着她，眼中既有不舍，更多的是欣慰与祝福。就连宝玉，今日也似乎精神了些，穿着新做的袍子，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盛装的探春，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似欢喜，似怅惘。

赵夫人拉着探春的手，未语泪先流，这回却不是往日那般撒泼抱怨，而是真真切切的母女离别之情。“我的儿……今日一别，你就是人家的人了……往后……往后要孝顺翁姑，和睦妯娌，相夫教子……”她哽咽着，将一套自己珍藏多年、成色极好的赤金头面塞到探春手中，“这是娘……娘的一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