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事整理，怜春便带着晴雯，随侍书往探春所居处去。三间抱厦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布置得疏朗大气，很合探春的性情。

进屋时，只见探春正坐在案前主位，手持茶壶，亲自沏茶。迎春坐在左边下首，手里捻着一串念珠，安静听着。惜春坐在右边，面前摊着一本画册，看得入神。黛玉则坐在窗下的一张椅上，穿着一身藕荷色绫缎袄裙，外罩一件月白素绒小袄，怀里抱着个手炉，正望着窗外一株将残未残的木芙蓉出神，侧影单薄，眉间笼着淡淡轻愁。

见怜春进来，探春忙笑道：“五妹妹来了，快坐。就等你了。

黛玉闻声回过头来，盈盈目光落在怜春身上，微微颔首，声音轻柔似水：“五妹妹。”她眼神清澈，带着些许打量，却并无轻视之意。

怜春敛衽行礼：“林姐姐。”又与其他姐妹见了礼，方在迎春下首坐了。

探春将沏好的茶分予众人，道：“都尝尝这暹罗茶，说是用香料熏制的，与咱们常吃的不同。”

众人接了，只见那茶汤色深红，气味果然奇特，似有药香，又似果香。迎春尝了一口，微微蹙眉：“味道怪沉的。”惜春只抿了抿，便放下道：“我不耐这香气，还是清茶好。”黛玉捧着茶盏，细细品了品，轻声道：“初尝有些辛烈，回味却甘，别有一番风味。”

探春笑道：“还是林姐姐品得细。”又问怜春，“五妹妹觉得如何？”

怜春如实道：“香气浓烈，非我所长。但偶尔一试，也算开阔眼界。”

探春知她性情，也不勉强，又道：“光吃茶也无趣。方才二姐姐说起前儿得了一副好看的围棋，叫什么‘云子’，质地温润，触手生凉。不如咱们手谈一局？”

迎春忙摆手道：“我棋力弱，你们下，我看着便好。”

惜春也道：“我看我的画谱，你们自便。”

探春便看向黛玉与怜春。黛玉微微摇头：“我于此道并不精通。”怜春也道：“我亦是初学，不敢献丑。”

第24章

探春见大家兴致不高，也不强求，转而道：“既不下棋，咱们也不能干坐着。不如……对了，前儿我见林姐姐写的字，真是风流别致，让人爱不释手。不如林姐姐写几个字让我们观摩学习一番？”说着便让侍书铺纸研墨。

黛玉推辞不过，只得起身，走到案前，拈起一支小楷笔，略一沉吟，于雪浪笺上写下两行小字。众人围过去看，只见那字迹秀逸灵动，如簪花美人，顾盼生姿，果然极好。

探春连连称赞：“果然好字！这笔意，这结构，非十年功夫不能成。”

迎春也叹：“比我强多了。”

黛玉放下笔，微微赧然：“姐妹们谬赞了，胡乱写的罢了。”

探春又看向怜春：“五妹妹，你的字虽少示人，但我瞧着也极有风骨，不如也写几个，让林姐姐指点一二？”

怜春心中微顿。她的字是暗中临帖所练，已有几分火候，但一向藏拙，不愿显露。此刻被探春点名，又见黛玉目光望来，知推辞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便道：“指点不敢当，既是三姐姐吩咐，我便写几个字，请林姐姐并姐妹们斧正。”说罢，上前另取了一张纸，凝神静气，写下一句诗：“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正是那日诗社黛玉咏白海棠的句子。

她写的却是卫夫人簪花小楷，字体娟秀工整，笔力含蓄内敛，与黛玉的风流灵巧不同，自有一番沉稳韵致。

黛玉一看，眼中露出讶色，细细看了片刻，点头道：“五妹妹过谦了。这字工稳端庄，笔笔到位，已是极难得了。尤其这‘魂’字最后一笔，力透纸背，可见功底。”她评价得十分中肯，并无虚言夸赞，却也不吝肯定。

探春笑道：“如何？我说五妹妹是藏拙吧？这字拿去给先生看，也是能得夸赞的。”

怜春忙道：“不过是照猫画虎，徒具其形罢了，比不得林姐姐字中有情有韵。”

几人又议论了一番书法，气氛渐渐融洽。黛玉见怜春言语不多，却言之有物，态度不卑不亢，并无府中一些下人看待庶出姑娘的轻慢之色，心下也觉可亲，话便略多了些。

说着，又说起针线来。迎春便拿出一个才做了一半的香囊，请教黛玉上面的花样配色。黛玉于女红上并不十分热衷，但眼光极高，略看了看，便指出几处可改进之处，说得头头是道。

探春便对怜春笑道：“说起针线，可是五妹妹的拿手好戏了。林姐姐你是没见过，五妹妹绣的那双面异色绣，那才叫一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