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怜春想着凤姐连日在东府操劳，必是辛苦，便带了些自己做的清淡点心和安神解乏的药茶，过去凤姐平日理事的抱厦探望。

到了那边，却见凤姐并未去东府，正歪在自家炕上，平儿在一旁给她捶腿。凤姐脸上带着倦容，眼下乌青明显，见怜春来了，强打精神笑道：“五妹妹来了，快坐。我今儿偷个懒，且歇半日，那边的事让来升他们盯着呢。”

怜春将食盒递给平儿，道：“知道二嫂子连日辛苦，特做了些点心茶水送来，嫂子略用些，也好补补精神。”

凤姐叹道：“还是五妹妹有心。那边府里……真真是一团乱麻！亏得珍大哥哥托我，不然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只是这事也忒劳神了，竟比管咱们自己家还累十倍！”说着，又揉太阳穴。

平儿在一旁道：“奶奶就是太要强，事事都要亲自过问，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劝也劝不住。”

怜春道：“嫂子能干，自然能者多劳。只是也要顾惜身子才是根基。我瞧嫂子气色不如前几日，可是夜里又没睡好？”

凤姐摆摆手：“哪里睡得安稳？一闭上眼，便是那些账本、对牌、人来客往……唉，罢了，不说这些。你近日可好？林丫头走了这些时日，也没个信儿回来，倒叫人惦记。”

正说着，忽听门外小丫头回道：“奶奶，水月庵的静虚师父来了，说给奶奶请安。”

凤姐微微蹙眉，似有些不耐，又不好不见，便道：“请她进来罢。”

只见一个穿着青缎绉绸袈裟、年约五十左右的尼姑走了进来，面团团带着笑，眼神却透着精明世故。她先向凤姐打了个问讯，又见怜春在座，也笑着点了点头。

凤姐淡淡笑道：“师父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静虚尼姑笑道：“阿弥陀佛！一直想来给奶奶请安，因见奶奶连日事忙，不敢轻易过来叨扰。今日听闻奶奶得空歇歇，特来请安。一向承奶奶关照，我们庵里香火都旺了不少。”

凤姐让平儿给她端了张杌子坐，道：“师父不必客气。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她深知这静虚并非单纯来请安之人。

静虚笑了笑，先是扯了些闲篇，又问府里老太太、太太们好，才慢慢说到正题：“倒真有一件事，要求奶奶帮衬。阿弥陀佛！当日我在长安县善才庵里出家的时候儿，有个施主姓张，是个大财主。他的女孩儿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庙里来进香，不想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少爷。那李少爷一眼看见金哥就爱上了，立刻打发人来求亲。可那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公子的聘定。张家欲待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有了人家。谁知李少爷一定要娶。那守备家听了此信，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来吵闹，说：‘一个女儿许几家？’偏不许退定礼，就打起官司来。女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来寻门路。”

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偷眼觑凤姐脸色。凤姐只低头吹着茶沫，并不搭言。

静虚只得继续道：“那张家急了，想着如今长安节度使云老爷，和府上最相好，求太太、老爷和云老爷说声，发一封书去，求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他不依。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孝顺也都情愿。”

凤姐听到这里，方才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道：“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

静虚忙道：“太太不管，奶奶可以主张了。”

凤姐嗤笑一声：“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

静虚一听，脸上笑容僵了僵，又赔笑道：“奶奶虽说不等银使，这不过是张家知道奶奶府上不稀罕这点银子，只是虔诚心意。再者，俗话说得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说句话的事，奶奶积下这点阴功，菩萨都记着呢。”

凤姐只是不松口。

第38章

怜春在一旁听着，心中早已明了。这就是那桩“王熙凤弄权铁槛寺”的起因了！为三千两银子，凤姐便要插手逼人退婚，活活逼死两条人命！她心中一股怒气渐生。那张金哥与守备之子，本是两情相悦，却要被这贪财的尼姑和弄权的凤姐活活拆散！

她见静虚还要再劝，忍不住开口道：“静虚师父，你方才说，那张家小姐已受了守备公子的聘？”

静虚一愣，没料到这个一直安静坐着的姑娘会突然开口，忙笑道：“这位姑娘说的是。只是那李家权势更大……”

怜春不等她说完，又道：“既已受聘，便是人家的人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儿戏？那李家仗势逼婚，已是无理。如今还要托人情、走门路去逼迫守备家退婚，这……这岂是出家人该插手的事？佛家讲求慈悲为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师父不劝那张家遵守信义，反倒来此央求走门路退婚，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于师父清修、于水月庵名声，都大大有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