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春目光在小红微红的眼圈和手中那个明显不属于宝玉房中的精致荷包上停留了一瞬，心中已明白了大半。她看向碧痕、秋纹，语气平稳无波，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方才我远远听着，像是为了差事争执？这荷包，我看着倒像是琏二嫂子屋里的样式。”

碧痕忙道：“回五姑娘，原是二奶奶使唤她去取东西。我们不过白问她两句，她就委屈起来……”

怜春轻轻打断她，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入耳：“既是为二奶奶办差，便是正经事。办好了差事回来，不说体谅她辛苦，反倒拦在路上责骂。这是哪家的规矩？若是误了二奶奶的事，这责任，是你们担，还是她担？”

碧痕和秋纹被问得一噎，脸上有些挂不住。秋纹强笑道：“五姑娘言重了，我们不过是怕她年纪小，不懂规矩，在外头冲撞了……”

“我瞧着她很懂规矩。”怜春的目光转向小红，语气缓和了些，“差事可办妥了？二奶奶还在等着回话吧？”

小红忙点头，感激地看了怜春一眼：“回五姑娘，银子已当面称给张材媳妇了，荷包也取来了，正要去回二奶奶的话。”

“既如此，便快去吧。二奶奶性子急，不喜人等。”怜春说着，又淡淡瞥了碧痕、秋纹一眼，“你们若无事，也各自回去当差吧。园子里人来人往，叫人看见你们拦着办差的丫头训斥，传到二奶奶或是太太耳中，恐怕不好。”

碧痕、秋纹闻言，心中一凛。她们虽在宝玉房里有些体面，但若真得罪了凤姐或是被安上个阻碍公事的罪名，也绝无好处。两人心下虽仍不忿，却也不敢再纠缠，只得讪讪地应了声“是”，瞪了小红一眼，悻悻地走了。

小红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对着怜春深深一福：“多谢五姑娘解围。”

怜春微微颔首，看着她手中荷包，似随口问道：“二奶奶是单使唤你这一趟，还是常有事吩咐你？”

小红如实答道：“并不常使唤。今日恰巧在园子里遇见，奶奶便吩咐了这桩差事。”

怜春目光微动，心中已有计较。她早就注意到这个叫小红的丫头，口齿伶俐，办事爽利，比起许多拖沓躲懒的大丫鬟强上许多，只是屈居在宝玉房里，被袭人、麝月、碧痕等大丫头压着，难有出头之日。自己如今住在秋爽斋，虽与探春一处，但探春自有侍书、翠墨等得力之人，自己身边却只有一个晴雯和几个小丫头，许多事并不方便。若能得此女……倒是个臂助。

第56章

“我正要去三姐姐那里，听说二奶奶和大嫂子也在稻香村商议事情。”怜春道，“你既要回话，便同我一道过去吧。”

小红自然求之不得，忙应了声，小心跟在怜春身后半步远的距离，往稻香村行去。

稻香村内，李纨正与王熙凤坐在临窗的炕上说话。此处虽名为村舍，实则也是精雅房舍，只是外面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颇有意趣。屋内陈设则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符合李纨守寡节俭的身份。

凤姐正拿着本子与李纨核算着什么，见怜春带着小红进来，便笑道：“五妹妹来了？快坐。我正和大嫂子算这买小戏子的花费呢，头都大了。”

李纨也笑着让坐。怜春先向二人行了礼，方在下首椅子上坐了。小红这才上前，给凤姐和李纨磕了头，然后将方才办差之事细细回明：“银子一百六十两，已当面称给张材媳妇了，她已领去。平姐姐叫回奶奶：说旺儿进来讨奶奶的示下，好往那家子去。平姐姐就把那话按着奶奶的主意打发他去了。”说着，又将那小荷包奉上。

凤姐接过荷包，见她口齿伶俐，交代事体清清楚楚，一丝不错，心中越发喜爱，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说的齐全。别像他们扭扭捏捏的蚊子似的。嫂子你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随手使的这几个丫头老婆之外，我就怕和别人说话。他们必定把一句话拉长了作两三截儿，咬文咬字，拿着腔儿，哼哼唧唧的，急的我冒火，他们那里知道！先时我们平儿也是这么着，我就问着他：难道必定装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说了几遭才好些儿了。”

李纨笑道：“都像你泼皮破落户才好。”

凤姐又道：“这一个丫头就好。方才两遭，说话虽不多，听那口声就简断。”说着又看向小红问道：“你明儿伏侍我去罢。我认你作女儿，我一调理你就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