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众人入席坐下，自然是贾母、薛姨妈、王夫人、刘姥姥等上坐，宝玉和众姊妹在下相陪。丫鬟们穿梭般上来，摆上各式菜肴，皆是山珍海味，烹制得极其精致。

凤姐与鸳鸯早已商议好了要捉弄刘姥姥取乐。先是拿了一双沉重的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筷子给刘姥姥用。刘姥姥拿着那沉甸甸、滑溜溜的筷子，本就别扭，夹那鹌鹑蛋、小面果子更是艰难，好不容易夹起一个，还没送到嘴边就滑掉了，滚到地上，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刘姥姥也笑道：“这劳什子铁钳子似的，那里拗得过它来。”便要用手去抓。凤姐忙笑着止住，又命人给她换了乌木镶银的筷子。

接着，凤姐又悄悄吩咐丫鬟们，将各色菜肴都远远地放在刘姥姥那边。刘姥姥看着满桌佳肴，却够不着，只得站起身来，伸长胳膊去夹，口中说道：“各位姑娘奶奶恕罪，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得站起来才够得着。”

贾母笑道：“只管站起来吃，热闹！”

刘姥姥便站着，瞅准了一碗鸽子蛋，费了好大劲才夹起一个，颤巍巍地刚要往嘴里送，谁知那蛋又滑又圆，噗噜一下又掉地上了。刘姥姥叹道：“一两银子一个呢！也没听见个响声儿就没了！”众人已笑弯了腰。

黛玉笑得伏在桌子上，宝玉笑得滚到贾母怀里，连一向端庄的宝钗也撑不住，用帕子掩着嘴笑。惜春笑得直叫揉肚子。迎春温柔，只是抿嘴轻笑。探春笑得拍手。怜春在一旁看着，虽也觉得好笑，但更多是看着这众生百态，心中感慨这热闹背后的虚幻。

贾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凤姐道：“都是这猴儿闹的！”

凤姐却一本正经地对刘姥姥说：“姥姥不知道，这鸽子蛋是小鸡仔孵的，容易滑，得用勺子。”说着真叫人拿了勺子来。

刘姥姥拿着勺子，舀了一个，叹道：“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蛋也小巧，怪俊的。”这才艰难地吃了一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凤姐和鸳鸯又悄悄商议，让刘姥姥行酒令。刘姥姥哪里会这个？急得满头大汗，说出的话更是粗俗有趣，什么“大火烧了毛毛虫”、“一个萝卜一头蒜”、“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引得席间笑声一波高过一波，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刘姥姥也知大家是拿她取乐，但她生性豁达，又感念贾府恩德，便也放开性子，故意装傻卖乖，逗得贾母十分开心，连喝了几杯酒。

宴席至半，刘姥姥因多喝了几杯，又吃了些油腻之物，便觉腹中不适，要出去更衣。丫鬟们忙领着去了。

更衣回来，路过一处假山石后，只见几个小丫鬟正围着一个穿着鲜艳衣裙、容貌极其标致的丫鬟说笑。那被围着的丫鬟眉眼间带着几分傲气，正拿着绷子绣花，手指纤细灵活，针脚细密非凡。

刘姥姥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只觉得这姑娘俊得晃眼，通身的气派竟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强些。她忽然觉得这姑娘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她停下脚步，努力回想。

领路的小丫鬟见她停下，便笑道：“姥姥看什么呢？那是我们五姑娘屋里的晴雯姐姐，最是手巧的，性子也爽利。”

五姑娘？刘姥姥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来了！去年冬天，她第一次进府打秋风，得了琏二奶奶的赏钱出来，在街角正惶然无措时，一个极俊俏的丫鬟追上来，塞给她一锭十两的银子，说是“一位不相干的姑娘”给的，让她别声张，给孩子买吃食衣裳……那丫鬟的眉眼、那通身的气派，不正是眼前这位吗？

第65章

只是那时匆匆一瞥，又心绪慌乱，记得不甚真切。如今再见，越看越像！而且，这丫鬟竟是五姑娘屋里的！五姑娘……那位看起来沉静温和、不多言不多语的五小姐？

刘姥姥的心猛地热了起来。她记得后来那位神秘的“安娘子”每月送粮送肉，也只说是“府里一位姑娘”预付的银钱。难道……难道那位暗中接济她全家、救她于水火的大恩人，就是这位五姑娘？

她越想越觉得是！若非主子示意，一个丫鬟怎敢私自拿出十两银子给一个不相干的乡下老婆子？又怎会有后来“安娘子”那般的安排？定是五姑娘心善，又不好自己出面，才让贴身的丫鬟悄悄行事！

刘姥姥一时心潮澎湃，感激、激动、恍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恨不得立刻上前去问个明白，给恩人磕个头。但她到底活了七十多年，经事也多，立刻按捺住了这股冲动。恩人既然一直暗中行事，不愿声张，自有其道理。她若贸然上前相认，岂非坏了恩人的事？给恩人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