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之巅，已再无逗留的必要。那座黑石祭坛和暗淡的魔心，仿佛一个时代的墓碑，静静地矗立在悬崖尽头。萧秋水没有去动它，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世间便会再无人记得李沉舟，也再无人记得他那疯狂的成神之梦。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要顺畅得多。

没有了追兵，没有了迫在眉睫的生死危机，连带着看山间的风景，都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糖豆彻底放飞了自我，像只快活的小鸟，在山道上蹦蹦跳跳，一会儿去追一只彩色的蝴蝶，一会儿又摘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兴高采烈地跑到萧秋水面前，献宝似的插在他的发髻上。

“秋水哥哥，你看好看吗？”她仰着小脸，笑得眉眼弯弯，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萧秋水看着自己头上那朵颤巍巍的小黄花，有些哭笑不得。他一个大男人，头上戴朵花，像什么样子。

可看着糖豆那满是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睛，他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嗯，好看。”

“嘻嘻，我就知道！”糖豆得到了夸奖，开心得原地转了个圈，又蹦蹦跳跳地跑去寻找新的“饰品”了。

萧秋水摸了摸头上的小黄花，嘴上虽然无奈，心里却是一片柔软。

这种感觉，真好。

不用再思考阴谋诡计，不用再提防生死仇敌。只需要，看着这个小丫头，无忧无虑地笑，他的心，就好像被填满了。

一旁的唐斩，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几天，她的话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

她在观察，也在适应。

观察少主和这个叫糖豆的姑娘之间的相处模式，适应自己不再是那个活在黑暗里的杀手，而是一个可以走在阳光下的，普通人。

她发现，只要糖豆在，少主身上那股因为背负血海深仇而产生的沉重和冰冷，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会变得像一个普通的会无奈，会纵容，会微笑的邻家大哥哥。

而那个叫糖豆的姑娘，更是个奇特的存在。

她天真，烂漫，心思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但她的体内，却又蕴藏着连李沉舟都为之恐惧的神魔之力。

这两个人，一个背负了世间最沉重的仇恨，一个拥有着世间最纯粹的力量。

他们在一起，却偏偏和谐得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唐斩心里想。

师父唐代，当年的安排，或许，早就看透了这一切。

她为少主留下的，不是一个助力，而是一个能让他重新变回“人”的契机。

走了约莫半日，他们来到山腰的一处平台。平台旁有一道清泉，泉水叮咚，清澈见底。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萧秋水说道。

连日赶路，虽然心情放松，但身体还是会疲惫。尤其是唐斩，她的伤势还未痊愈，不宜过度劳累。

“好耶！可以喝水了！”糖豆欢呼一声，第一个跑到泉水边，也顾不上什么仪态，直接用手捧起一捧水，咕咚咕咚就喝了起来。

“慢点喝，别呛着。”萧秋水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包袱里拿出水囊，准备装些水。

唐斩也走到泉边，掬起一捧水，仔细地清洗着脸上的风尘。当清凉的泉水拂过她左脸那道疤痕时，她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这道疤，是当年她为了取得权力帮的信任，自己划的。

它就像一个烙印，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段不堪回首的黑暗岁月。

现在，李沉舟死了，她自由了。

这道疤，是不是，也该想办法去掉了？

她正想着，一个水囊递到了她的面前。

“给。”是萧秋水。

“谢谢少主。”唐斩连忙接过。

“以后，别叫我少主了。”萧秋水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我叫萧秋水，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或者，像小时候一样，叫我秋水。”

唐斩闻言，身体猛地一震。

小时候……

她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浣花剑派。

那时候，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是师父座下，最受宠的弟子之一。

而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总是跟在她们几个师姐身后，斯斯文文地喊着“风姐姐”、“花姐姐”、“雪姐姐”、“月姐姐”。

那段时光，是她生命里最无忧无虑，也最温暖的回忆。

只是，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成了灰烬。

“我……”唐斩的眼眶，有些发热，她张了张嘴，那声熟悉的“秋水”，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隔了十年，隔了太多的鲜血和背叛，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那么亲昵地称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