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就站在树下。

树影落在他的身上，还是那身曾被埃迪嫌弃过的花哨白袍，脸也是那张被嫌弃过轻.浮的脸。

只不过，他全身都在阴影之中，白袍也变得一片灰暗。如紧凑的泡沫一般的光晕倒是落在梦魇俊秀的面庞上，但很奇怪，他这时并没有笑。

再见到本以为死去了的心上人的激动，喜悦，恍如隔世，这些都无法让他微笑出来。毕竟，笑容就算再真挚，落到男人眼里，也会平添出几分虚伪来。

梅林竟然知道。

只要看着他就好了，定定地，贪婪地注视——时间流逝不去管，一分一毫的细节都不愿漏掉。

或许此刻梦魇的紫眸中还是有阴翳浮现，可他早有预想，刚好用树荫盖住。

“……不用太担心，它的契约在我这里。”

得到了那道目光，停顿在原地的梦魇才像是从恍惚中醒来一般，一步一步，极其轻缓地走了过来。

“只要我供给它魔力，再等一阵子，它就可以恢复健康了。”

他也一字一顿地说，双眼依旧只看着埃迪。而男人的冷淡似乎又残酷地让他心痛，面上的神色黯淡了一瞬，随后，才勉强露出了见面后的第一个浅笑。

“我在阿瓦隆见到卢卡斯，就觉得你一定回来了。卢卡斯也这么觉得，我们俩这才结伴，在外找了很久，十年，还是多少年，终于……”

埃迪没有在梅林走过来时转过背就走，也把梅林的话都听完了，但在最后。

他只微微颔首，连眼神都没有变化一下：“谢谢。”

就是这样。

哪怕梅林事先早有准备，但等到真的遭遇时，还是不禁感到冷意从心间生起。

跟他道谢，并非是隔了这么多年再见便把当年的纠葛给放下了——不对，这个反应，还真是“放下”。

只不过是往冷淡到心无波澜的那个方向“放”，埃迪不再跟梅林计较当年背着他搞小动作的事，当然了，想要他态度有多温和，更不可能。

如果不是因为梅林确实帮了卢卡斯，卢卡斯对他的态度还意外地好了很多，埃迪早就走了，更别说还特意留下来，说这一声谢谢。

“我欠你一个人情，不会赖账。这样吧，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只要不过分，我就帮你一回。”

把梅林视作没有多少交情的路人之后，最为公平的那一套就当先抛了出来。

埃迪最不喜欢欠人情，别人帮了他，那他也得还回去，彼此之间互不相欠最好。了掉这份情，那之后，他和梅林就更没有什么可牵扯的了。

不过，他也没指望梅林立即就能让他把人情还掉，甚至还做好了被拼命纠缠的准备。

被纠缠也不怕，反正他也不会理……

“好哇！那埃迪，你就帮我一个忙吧。”

梅林居然一口应了，连一秒都没犹豫。

埃迪：“……？”

鹰方才还在手里，下一刻就没了。梅林十分自然地把卢卡斯拎到自己这里来，然后，把原先被自己抱着的另一个“东西”，塞到了埃迪这里。

埃迪：“……？？？”

他初觉触感不对，冷不防低头一看，就对上一双碧汪汪的眼睛。

脑袋上毛都没长齐的真·人类幼崽在襁褓中啃着自己的爪子，流着口水，大眼睛像湖泊一般清澈极了，把重新变得高大威严冷峻的男人瞬时变得呆滞的脸倒映得无比清晰。

空气似乎变得又冷又让人窒息，然而，幼崽一点也害怕脸都要挂上冰霜的这个“巨人”，也不啃手指了，勇敢地伸出那只口水滴答的爪子，一把——抓住了男人落在胸前的银发。

不用说，湿哒哒的口水糊到了埃迪最喜欢的黑色风衣上，颜色变深的那一片，尤其地突兀。

埃迪金灿灿的眸子似乎就因此暗了一个色调。

而仿佛很是通情达理——知晓他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并且积极“配合”的梅林，在旁边温温柔柔地道：“我帮你照顾卢卡斯，作为交换，你就帮我养大这个孩子吧。”

“让我养这么丁点大的小鬼，你在开玩笑吗？！”

“没事没事，哈利很听话，一点也不难养，我也会帮你的。嗯，卢卡斯不能离我太远，等同于我也只能和你们一起同住一段时间……”

“……”

“埃迪，埃迪？”

“…………养多久，养到多大？”

“这个嘛。”

梅林稍作沉吟，便给出了一个具体的时间。

事先说明，这个时间没有掺假，他在离开阿瓦隆时就对自己许下了誓言：再也不能欺骗他，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是实话。

把自己幽禁了那么漫长的岁月，一遍遍回忆，一次次反省，总算没有白费，梦魇还是把自己最大的错误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