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天晚上回家的途中，隔着车窗玻璃，太宰治无意中看到了织田作之助，太宰让司机停了车，从外面看来车内漆黑一片人影模糊，他倒是能将友人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男人边上还跟着两个小鬼，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是织田作收养的孩子，欢呼雀跃地围在男人身旁，看起来他们生活得很幸福。原来不管是在哪个世界，织田作的孩子缘倒都是那么好，侦探社的工资虽然也不高，但也足以养得起那群小鬼了吧，他在另一个世界里不是没有见过那帮小鬼，正是因为见到了才觉得小孩子意料之内地招人烦。太宰治不像普通人渴望拥有家庭，一两个不远不近能说上话的朋友已经足够，他本就孑然一身，不愿意被婚姻束缚，更不需要什么孩子来延续他的生命。

说真的，活着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太宰治一直不曾放弃地寻求着解脱，死了就不会痛了，最好死的时候也不要痛。

然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谁都懂，他虽说不是什么良善的好人，却也不想为别人带来如此痛苦。

但是若那个人是中原中也呢，如若这个孩子是他和中原中也的，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首先他知道，中也不会以此当成他的软肋要挟他，其次中也不会用这个孩子绑着他，再者中也一定会将孩子养得很好。

他想到，那孩子如果长得像中也一样呢，会很漂亮，会有一双冰蓝的眼睛，会有柔软的鲜艳的头发，笑起来或许也会像中也一样露出可爱的虎牙……

太宰治知道自己必须立即停止这些可怕的想法。在他知道中也怀孕之后，他心生怒意的最大原因是中也连手术日期都确定好了，却不曾想过知会这个孩子另外一个父亲。

但是就算他告诉他了，那又能怎么样，他还不是会冷冰冰地杀死这个孩子吗。他太了解中也，然而他有多了解中也，对方就有多了解他。中也就是知道既定的结果不会变，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种对彼此的了解，让他们无往不利，也恰恰是这种太过心照不宣的默契，让太宰治讨厌极了。

如果他们是普普通通的人，做着普普通通的工作，没有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黑暗与险恶里，如果他没有加入黑手党，退一万步讲，如果他不知道织田作会死，如果他没有当上黑手党的首领，那么或许他也会允许将…….

可惜的是，只要太宰治有一分的动摇，他就会想到友人的鲜血曾洒在他手上的温热，那么他只有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对尚未出世的生命心软，不能对自己心软。

他望向落地窗，整个城市的风景尽收眼底，往日里他曾经偶尔留神过这般美丽的景致，外面一排排亭亭树木已然抽出枝芽，天空是水洗晴天的一片蓝，就像十五岁那年…他见到中原中也的第一面，少年眼底生动的颜色与那晴空衬极了。现在他二十二岁，认识中也时已经是七年前了，原来都过去那么久了。

但他清楚，来年春天不会再走进太宰治二十三岁的生命了。

他的手半撑着额头，最近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

太宰治在之前的四年的时间里几乎安排部署好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死亡，他早晚会解脱的，等他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也并不在乎是否有人还牵挂他。任何人都可以忘记他，但中原中也一定要记住他，中也扰乱了他生命里的七年时光，太宰治不满足于七年，他想占据中也的一辈子。中也得年年岁岁记住他、一辈子忠诚于他，就像自己登上首领之位的时候，他在自己面前半跪着宣誓所说的话一样。

如此强烈的欲望并非出于爱，而是占有欲在作祟。

可自己离开之后，那个小矮子依旧会活得很好吧。他向来很独立，很强大，又一直很热烈地活着。

中也，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你的存在。他想。

在某个片刻，作为首领的太宰突然有了个念头——他不能如中也所愿。

是啊，他不能让中也如愿。他给自己所有荒唐的举动都安了个正当的理由。

太宰治是什么样的人，他死了都要不遗余力地给中原中也添麻烦。这样的话，会让他不得不偏离一点自己原本的计划，不过没关系，也只会是一点而已。

于是他拿起了电话，而没过多久，几位属下均接到了首领的特别通知。

尾崎红叶有条不紊地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其他的干部们亦做着面见首领的准备。

“中也先生，您的所有检查结果显示没有问题，我们马上可以开始手术。这是术前协议，您签一下。”铃木医生递给病床上已经换好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男人那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