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是从愿望中诞生的。

他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许愿者实现愿望的工具。

夏目知晓夜斗每一次从未知地方一袭和服归来的阴沉是为了什么。也知道他神色里的冷漠和厌恶都是针对夜斗自己，以及杀人和被当成杀人的刀这件事。夏目理解那样的情绪，也相信如果有选择，夜斗不会去回应那样的愿望。

毕竟，从本质上来说，他是那样温柔的一位神明啊。

这样的夜斗才会对夏目的继续接近表示了抗拒。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身上的罪孽。

“夜斗，你要相信自己。”夏目温柔地弯起眉眼，“要问为什么，我是你的信徒啊。”

“什么信徒啊！杀人的神明，有什么资格能够——”

“不，你是为我带来福祉的神明，才不是什么祸津神。”

稻草色头发的少年认真地说道。

夏目掰开夜斗握紧的拳头，郑重地将那枚早已染上了他的体温的五元硬币放进僵硬到无法言语的神明的手心。

他抬眼直视夜斗微微颤抖着的冰蓝色眼瞳，慢慢地笑起来：

“我相信夜斗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的。因为，你是为很多人带来了幸福的神明啊。”

*

夜斗其实并不明白。

杀人也算是带来幸福吗？给人刷马桶清洁浴室撕帖小广告也算是给人带来幸福吗？

这些琐碎的事情就像酒瓶子里珍藏的五元硬币一样，慢慢地累积起来，然后迅速地流失。

神明对于时间没有概念。

夜斗在漫长的流浪年岁中思考这些问题，但很快就发现，无论如何，人类的记忆里不会有他。

怎样拼命地完成微不足道的委托、认真地对待琐碎的工作也不管用，还比不上他被父亲召唤回去后杀一个人来得有效。

留不下来。

在帮助过的人类的记忆中，神明会被很快遗忘。

频繁地结下浅薄却幸福的缘分，还不如死亡留下的罪恶与恐惧管用。

这就是事实，也是这人世间的真理。

可夜斗还是想试试看。

因为樱的开导而萌生的微小的愿望，想为它努力到消失前的那一刻。

他孤身在世间流浪着，神器们出现又离开，始终没有任何人陪伴在夜斗身边。

直到，他在偶然在深山里遇见了银，又在某次的偶遇中救下了夏目。

名为夏目贵志少年天生就拥有能够通晓彼岸与现世的资质。

对他而言，夜斗并不容易被遗忘。

而且他因为自身的体质以及祖上传下的写有妖怪名字的友人帐而麻烦不断，夜斗就有了更多与他结缘的机会。

但他也在刻意避开名为夏目的少年，不仅仅因为他的身边有着一只实力非常了不得、鼻子又敏锐到能嗅出他身上的血腥味的大妖怪。

这位身怀强大灵力的少年，有一颗比谁都柔软的心脏。

夜斗很害怕自己有一天会给他带来不幸，伤害他，背叛他，于是只能预先逃离。

这样的郁闷，他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对山神庇佑着的银说了出来。

银发少年不算神明，不算妖物，严格意义上来说也并非人类。但夜斗在相处中明白，他是个拥有着温柔又坚定的内心的家伙，从这点上来说他和夏目很相似。

银就抿着唇笑了，提议他坦诚地去面对自己内心的想法。

或许你该征求一下那位朋友的意见，若即若离的态度也许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苦恼哦。

夜斗在心里明白银的建议是正确的，自己的行为却很别扭，始终逃避着一切，也不敢像银建议的那样去直面夏目的想法。

特别是在察觉到夏目发现他手染血腥之后，夜斗的逃避态度更甚，每次收到祈愿虽然也会前去帮助，但之后都会快速离开，一句话也顾不上说，也会刻意摆出丢人的冷漠态度，这一切简直就称得上落荒而逃了。夜斗在那段时间没少听见那只装成招财猫的老狐狸在背后跳脚骂他不识好歹，而夏目却并不在意，只是安抚他趴在肩头的老妖怪，说“好啦，猫咪老师，总要给夜斗一些独自思考的时间”。

这一思考就思考到了现在。

夏目珍而重之地递给他的五円硬币，上面带着的淡淡体温简直要烫伤他空荡荡的掌心。

为什么？

为什么知道了这一切后还要接近我？

明明在看清一切的本质后，连我自己也接受不了这样肮脏的自己——

可是，他说，我为他带来了福祉。

那是只出现在夜斗幻想中的语句，却被夏目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那是对于流浪了千百年的神明的最好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