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已经不相信他了。

他的孩子既骄傲又自卑。

骄傲到只允许一切事物都按照他的想法走，不允许出现认知以外的情况。

自卑到不肯相信自己还能被拯救，不愿意抓住任何一只朝他伸过来的手。

无论他做什么，都只能收获对方的怀疑和误解，无论他怎么剖析自己，就算把心脏掏出来捧到对方面前，也只会被毫不留情地捏碎。

他也会疼的。

他只能放弃交谈，任凭对方在自己身上发泄怒火。

可能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杰森受到的伤害太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我真的能拼起他破碎的灵魂吗？蝙蝠侠问自己。

也许不能。

可就算这样，我也得去救他，这件事除了我任何人都做不到——我不能把他放在那，就算时间能治愈一切，可这也太痛了。

他舍不得让杰森自己磕磕绊绊地，要么烧掉自己，要么把自己撞得伤痕累累再皤然醒悟。

我需要一场不被打扰的谈话，在一切结束之后。

布鲁斯一边计划着，一边潜入飞艇。

但他没料到，这一夜竟然会这么漫长。

……

从外表看，黑暗骑士在各方面仍然表现的无懈可击，可他已经精疲力竭了。

他不是超人，没有钢铁之躯，他不是神奇女侠，没有宙斯赐予的神力。

他只是一个凡人。

和千千万万的人类一样，是一个需要睡觉休息，会累会有极限的普通人。

布鲁斯已经记不得他今晚炸毁了多少辆坦克，又打倒了多少敌人——那些像蚂蚁一样多的雇佣兵簇拥着向他袭来。

云爆——什么玩意到了哥谭都会变得狰狞，这种空气燃料炸弹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毒气源。

面具不能全部过滤毒气。

蝙蝠车也在这个过程中报废了一辆，再之后……

他又一次遇到了杰森，开着蝙蝠车在隧道里像只逃窜的老鼠，有好几次就差那么一丁点，他就真的死了。

比起死亡的威胁，更让他难过的是杰森要杀了他这个事实本身。

我到底该怎么做？

是他的错误造就了今天的一切，是他让那个小男孩成为罗宾，是他让杰森卷入自己的战斗。

杰森的精神创伤不是复活以后才有的——他一直愤怒着，这种怒火从未停歇过。

长久以来，布鲁斯一直在被一个念头所折磨。

……我为了防止哥谭未来出现一个有天赋的罪犯，可现在，是他亲手助长了杰森的愤怒，是他亲手制造出了一个超级罪犯。

吸入的毒气影响到了布鲁斯，他本来就在悬崖晃荡的理智又失控了一点。

“砰！”

布鲁斯匆忙地举起胳膊，子弹击中他的臂甲，但没有被弹开。

这颗小金属粒牢牢地卡在他的铠甲里，钻出了一个圆窟窿。

这意味着，他的制服已经破损到快不能用了。

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容乐观，更何况面对的也不是普通的狙击手。

布鲁斯又往里面挪了挪，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杰森在另一边，布鲁斯藏在一个视觉死角内，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一片地方。

很快就能打碎布鲁斯的脑袋了。

他并不知道藏起来的黑暗骑士已经累到出现破绽——在杰森看来，蝙蝠侠永远都是那个以一敌百，无懈可击的披风战士。

杰森低估了自己对蝙蝠侠的影响——这种累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发自内心的。

布鲁斯又恍惚了一瞬。

吸入毒气以后他出现了幻觉，恐惧毒气正在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的过去。

还没成为小丑的男人哭叫着掉进化学池，犯罪巷里黑洞洞的枪口，马戏团断掉的绳索，遍体鳞伤的知更鸟，跪在父亲尸体前的孩子——

这都是我的错。

“蝙蝠侠！我已经看到你了！”

他怔了怔，神经质地往后挪动了点距离。

这已经是布鲁斯无意识中做出的动作。

他之前只是露出了一小块披风，但这一次，却是让整个人都暴露在了杰森的枪口下。

可杰森却失误了。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颗子弹没按照计划击中蝙蝠侠的脑袋，只是磕在制服的胸甲上。

那里是制服最牢靠的地方。

系统又叹了口气。

在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杰森的手腕微微抖动了一下——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正是这个微小的弧度，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才第一次出现了纰漏。

这不是一个意外。

杰森根本没意识到，即使他一遍遍地催眠自己，好让那颗心脏变成钢铸的，可他的本能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稻草人见鬼的广播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