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它和大家伙儿都玩过一圈后，我带着它来到祭旗坡上，坐在以前我们经常坐的地方，望着怒江对岸的南天门，就那么静静地坐了一天。

以前，都是狗肉陪着我，虽然它并不懂我的心思，但它给了我无比的忠诚和支持，在无形中帮我分担了很大的压力和痛苦。那个时候，它是我唯一的朋友，永远不会背叛的朋友。现在，我想好好地陪它一天，什么都不做，就是静静地陪着它，让它感受到我在它身边。

然后，我陪着它来到六道轮回的时间窗口，目送它的往生。狗肉后来投胎到了公安部昆明警犬基地，成了一条高大威猛的黑背昆明犬。它的子子孙孙将来都做了警犬和军犬，为了我们的国家继续做着贡献。

……

（三）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我在红旗小学的校园里徘徊。说是为了看看思龙的学习环境和学习状态，实则私下里也很想好好体会一下我从小就无缘接触的校园气氛。

现在是1955年的年底，可禅达的天气还像是在秋天。校园内的绿化很好，杜鹃花儿盛开，还有好几棵古老的桂花树，木犀花的浓郁芳香弥漫了整个校园。

看着这个宁静、处处花香的校园，想着我们的国家总算是告别了战争，思龙这一代的孩子总算可以在安定、平和的环境中健康地学习、成长。我们这一代生于战乱之秋的，生不逢时的老炮灰们，怎么能不感慨呢？

今天烦啦不在学校里，被他的校长派到外校去交流了。那个好心的校长对烦啦还是一如既往地器重，仿佛“老虎”事件就从未发生过。

我看到他将蕴梨叫到办公室，交给她厚厚的一叠手稿，只关照了一句：这稿子值得好好保存。就让她离开了。

我跟在蕴梨身边，好奇地瞟了一眼，那稿子原来就是烦啦在关押期间写的交代历史问题的材料，也不知怎么上级把它退回了学校，而校长又将它交给了蕴梨。

蕴梨捧着那一堆稿纸，在她的校医办公室里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

（四）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在烦啦家的院子里闲逛。其实也不是闲逛，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问候一下烦啦。自从他回来后，弟兄们都很惦记他，但知道他白天要忙工作，晚上也有家务事要忙，所以不太敢轻易来打扰他。

孟一，烦啦的儿子，我和弟兄们私下里叫他孟大孙、小烦啦。现在已快满两岁了，会走路，会说话，很是顽皮可爱，看着他我不由想起了思龙小时候的样子。

只见蕴梨好不容易把小烦啦哄睡了以后，忽然拿出了那叠稿子，放在烦啦面前，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烦啦愣了一下，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到：“这东西怎么在你那儿了？”

“是前两天校长交给我的。他还说，这稿子值得好好保存呢！”她答道。

“既然上面退下来了，那也就没用了。留着干啥啊？烧了吧？！”烦啦无所谓地说到。

“不要烧，你写的那么好的一份回忆录，干嘛要烧了呀？我要留着它，好好保存起来。等将来儿子长大以后给他看！”蕴梨有点急了，连忙拿过那叠稿纸，找地方收了起来。

等收好了那叠稿子，蕴梨拉烦啦在床边上坐了下来，仔细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怜惜。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们那时候是怎么打仗的。日本人占领中国的时候，我还小，虽然我父亲也是为了抗日而殉国的，但我一直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打仗的。”她看着他，幽幽地说到。

烦啦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他大概从未对她谈起过去，从那个时代活下来的军人，大概都不太愿意谈论过去。

“我那是随便写写的，你可别当真啊！你看你，别哭啊！那不就是要写交代嘛！没有那么惨啊！战场上真要有那么惨，我还能活着回来吗？再说了，那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儿，你别难过啊！……”烦啦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你别哄我了，我知道你写的都是真的，这点我还是看得出来。我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将士们在流血、牺牲，而高官们在推委、扯皮，甚至还有人在卖国。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往往要牺牲几个甚至几十个中国士兵，才能干掉一个鬼子。我不知道你们在南天门，打的是怎样惨烈的仗。这些，我以前都不知道。但现在，我知道，你就是那个今生我要好好爱的人……”蕴梨在抽泣，在低声地述说，我知道现在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蕴梨小烦啦九岁，在他面前时常还像个孩子，一直都是被他照顾和保护着，但现在，她终于更深入地理解了烦啦，同时也真正地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