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自qiáng翻身，光着屁股脸埋进枕头里，应说：“嗯。”

做完总有半分钟，胡自qiáng觉得沉痛而耻rǔ，心里涌生了去死的念头，也就半分钟。

焦丽茹第一次带他来这儿时透露，她怀晓伟的时候，一个人在这间屋子租住了半年，没人认得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怀的小把戏名不正言不顺，算人生有所希冀，又很自由舒心的半年。焦丽茹私丑从不布公，金鼎chūn水堂照理也没人敢乱嚼她的老婆舌，胡自qiáng仅只言片语地听说，她插足他人婚姻，给情夫添了香火炉，但坏有坏报，最终还是成了弃妇。心里于是有火苗突突地外冒，却又不能明说，胡自qiáng就谨慎迂回地问，丽茹姐，他爸爸是怎样的人呢？

焦丽茹磊落地答：坏人。伢伢，能被我勾勾手就钓得五迷三道抛雏别家的男人，你觉得能是怎样的？不说我们这种人有多坏，但至少不自制，是下贱无德的。胡自qiáng听完猛地从背后抱住她，说我不觉得，你对我那么好。焦丽茹在他臂弯里咯咯笑，摸他眉弓、鼻梁、带硬茬的下巴，眼神如目送，别有一股奇异的老态。

“阿姨白天没买到豆角，面码就弄得huáng瓜丝。”焦丽茹把瓷碟放上餐桌，“你要多吃蔬菜，看那一手的倒生皮，看着都吓人。”

胡自qiáng低头夹面，伸手一瞧，老皮子果真犬牙jiāo错。他腼腆地笑笑：“我都不留意这个，家乡男人都不讲究。”

“男人也要文雅gān净呀，你看你锦泉哥。”她从包里翻出小指甲剪子，一管水红的膏rǔ，拉了个矮脚方凳挨着胡自qiáng坐，“左手给我，也不妨碍你右手拿筷子吃东西。”她扯着他衣领往眼前揪，问说：“明天拆线吧？我就没给你放辣。还有胳膊，可结痂么？”

胡自qiáng手给他，“结了。”

焦丽茹先挤膏rǔ到他皴皱的手背，huáng豆大小，用温热的手心缓慢揉开。那声音微小而旖旎，滋滋叽叽，很像那个，让胡自qiáng僵着左臂，耳根的红色一点点漫到脖子。

“不用那么多。”他胳膊轻轻往内收，“多了太香，m——”那字儿如针楔进舌尖，刺痛过后钝痛，胡自qiáng陡生一股凛冽。他打了个抖，磕着牙关吞咽道：“多了太香，丽茹姐。”

焦丽茹当没听见，发梢点点滴水。她把指甲剪掰开，将拇指几绺灰白掖进铰口，指头朝下一捏，皮子就极见分寸地齐根切断了。

她换到他食指，突然说：“我，一直盼着晓伟成家立业，生个孩子，我做外婆帮他带，彻底退休不gān了。”胡自qiáng觉得她是故意眯起了眼睛，蜷曲起了背。

“晓伟搞得那个事情......那天我不是去医院见她了么？好年轻的宿管，四十不到，皮肤也白。她又哭又给我下跪，说她作孽，弄掉就走，我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停了停，盯着胡自qiáng的甲盖，“这东西说不清，发生也就发生了。”

胡自qiáng沉默，拼命琢磨她言外之意，害怕错过她分寸之末的暗示。

焦丽茹指指窗台上的烟灰缸，一只手顺去摸烟盒：“伢伢。”

“嗯。”胡自qiáng忙拿给她。

“你吃完赶紧回宿舍楼，看小兰东西可还在。”她舔舔嘴巴，抿住根女烟。

胡自qiáng微诧，“什......为什么，看在不在？”

焦丽茹吸口烟，合上指甲剪，“文琦傍晚从省城坐飞机回北京，他喜欢搞男的。邵锦泉把小兰当个小副手，跟东西似的，真说送也就送了，心狠一点没他说不的权利。你懂我讲的什么意思？我倒信文老板不是个qiáng迫为难那孩子的人，我就是不晓得那孩子盼不盼着离这儿。北京多大，多广？他要是心思一动说跟去看看，那就再不可能回来了。”

胡自qiáng豁然从板凳上站起来，停在那儿又讷讷说：“......船儿去北京，大城市，不是好事么？”

焦丽茹“噗嗤”，“你不是他，好不好你说了不算，得那孩子觉得。路始终是要分开走的。”

“亚东这会也不在......”

“你想，什么事情不是人能安排出来的呢？”

奔进宿舍楼铁门，胡自qiáng和看车棚的老冯迎面撞了满怀。老冯哎哟着倒退两步贴上墙，骂说，谁个小王八蛋这么猛？！投胎啊！见多就都熟了，胡自平喘，喊句冯爷，又忙问：“看见船儿搬东西下楼了吗？”老冯摆手：“我哪晓得，我也不是成天就坐这儿看着你帮这帮地痞小流氓。”他是个牛鼻子，哼起来有头腔共鸣。他问：“他个小鼻屎要搬哪去呀？”“......北京。”老冯眼一瞪，深密的皮褶一舒，继而挛缩回本来的样子。他好似在极目远望，眼中是倒退的灯、树、屋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