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CP完结】(82)

作者:Ashitaka 阅读记录

付文qiáng听得不耐。或是他不甘、鄙夷——哎,世上真有你这头二百五?不是钱到位,你愿给他卖命?真是滥情!他邵锦泉究竟有什么刷子?付文qiáng手掌往下按按:“排场不要跟我摆了,清就清。”

他撂下二郎腿,踢到茶几肚,吧嗒掉下来一只枪。他很宝贝地弯腰去捞,撇嘴哄孩子似的絮叨,哦哟我的宝贝儿,别摔坏了了哟。周围人倒酒喝,在低声笑。付文qiáng捧着枪chuīchuī灰,瞥向邵锦泉。

后来,柳亚东才真正搞明白邵锦泉提的“清账”是个什么意思。他回想起在武校,自己被老广叫到队伍前配合他展示脚法,一拳一脚全落到肉上,那种笃实疼痛,以至到麻木飘忽的感觉。涂文和他那会儿一样,神色坦坦dàngdàng,脱掉外套,半跪到茶几前垂下头。付文qiáng身边有人站起,很规矩地过去,很规矩地掏铁管、拿小刀,很规矩地站一旁,秉公办事等号令。付文qiáng看向邵锦泉:“那就先算那二十台老虎机。”他先占据制高地,这很投机取巧,也很不要老脸。

邵锦泉微微动了动眉头,说:“这之前,你手下先砸掉我一间桌球室。”

付文qiáng做片刻恍然的样子,用手指在茶几儿上划了小圈:“那个再说,有你一笔笔算的时候,我这会儿单讲这一桩。”手一指涂文:“二十台,你可承认?”

侯爱森吸满一口气,涂文抬头瞥邵锦泉,急迫的样子,好像是在祈求他首肯。

邵锦泉很快地笑笑,像叹息:“认了。”

付文qiáng眉头夸张地高挑,神色快意。他朝前勾指头。

“呃咳!”

一铁棍抡得涂文扑跌向前,浑身颤抖,额际的血线蜿蜿蜒蜒下来,洇开在织法繁复的地毯上。

邵锦泉是杀手出身,他老子莫文昌是逮捕枪毙的通缉犯,他要真的温文和善,能降服谁?文琦能任用他?脱掉他高雅斯文的皮夹克,他底里,还是残酷无情的角色。

高小森母亲刚不治的时候,黑子都真真假假地劝他:你总算没拖累啦,丧着脸gān嘛?头七过掉摘了孝你自由身一个咯,咱们以后赚到的钱,够北京上海玩儿个遍!高小森眼皮浮肿,脸又哀又木,听他们在耳边嘎啦啦地笑。

人一辈子吗,是眨眼的空档,他这会儿明白了。很多事情,他有刹那间转圈看了一遍,眩晕得窒息呕吐,瘫软得无边无际的感觉,以致于最后感到轻松。

他已经是做过叛徒的异类了,他理应成为黑子间的最下等,被殴打和排挤,只要能留下一口气,那几乎都算别人的仁慈。那个男的去而不再复返,没一丝音讯,挂累失去的同时,生存意义也消弭殆尽了。焦丽茹的体己,也是她的施舍,也算在碾他的自尊。人生倏地下就寡得很没意思了。他有空余去想要恨的人和事,追溯到了毛桃园的脚步和玉杵,结果隔得太久,虚如幻像,最终落实到了切实可察的命运上。是命运在捉弄他。这会儿做死的打算很顺理成章,但高小森不甘心静静如蚂蚁被冲淹,他也想不再做注脚,而去定调一些事情,搞个轰动——不管好坏。

他俯着围栏朝下望,看密密匝匝的人头攒动在一起,焦虑惊慌谩骂赌咒,都因他一把火而起。高小森被冷风刮乱头发,张皇间,心里竟然有几分得意。他前襟揣着枪支和黑账,盘算做得很大:等老警到,他丢进人群里,他也跳将下去。倘若不死呢?开枪吧,照颈动脉,砰地,这一生就了结了。

烟味翻卷上来,近似农村柴火大灶的焦香,倒叫高小森闻了生出一股价廉的感怀,蓦地蹈虚起来。他巡睃着素水县城流溢的灯火,街与街,楼与楼,户与户间,像触不可及的对岸人间,全然窥不见他能去往的地方。

一比,他一下处境可怜渺小如尘土了。他极其想念北京的那人,想那阵的有着有落,臀不离席,滚来覆去,心口实得发堵。哪怕那些极其虚假,极其可能就是个错觉。下头人群里有的眼尖,抬头喊哎看人!继而指指戳戳,引出喧哗。这场景让高小森觉得熟悉。96年,大买断,下岗工九月聚众火烧钢厂,他随父亲拥在涌动的人堆中,怒吼叫嚣,看厂顶的主任仓惶做乞怜姿态,在讨伐里跪下求饶。他那会儿仍是正直的,抱定黑白分明,没什么灰色一说,有人卑鄙自利到该死,就不该同情。

高小森背过身,贴围栏滑落下去,眼珠gān涩得要从眼眶掉下来,一个喷嚏,结果是眼泪先掉。记忆也几乎一刹清明澄澈起来。他头一仰,星子有几颗,他忽地想起更早的几年,没有焦丽茹邵锦泉,没有赌客阔佬,没有石红老苏京少爷,那会儿素水县小、旧,如火柴匣子,他有一事难忘。想,他十二三岁,读书很差,长得高而jīng健。想,他鲜廉寡耻,暗恋同班一个斯文的男孩儿,喜欢他衣服洁白,有木樨的气味,看见他夏天的额际的油汗,会腿肚子抽搐,禁不住揪紧鞋里的脚趾。想,那会儿座位要按周横挪,过一周,他是能离他近一些;过一周,能近一些;过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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