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将观音赐的金丹喂进法海口中，仅仅一刻的时间，法海便醒了，背后的伤口也结成疮痍。

法海换上僧袍袈裟，闭关了半年。

白素贞当时哽咽着的一字一句，他只记得了小青回不来了。然而她能跟着观音修行，也算是她的造化。她爱他时，她不自知，他不敢知。一个不懂爱，一个不能爱。法海自五岁遁入空门以来心如止水二十年，金山寺上下参悟最快的僧人，刻苦修炼，每日挑水扫地劈柴诵经一样不落。

可在他二十五岁这一年，临安城来了一只千年灰láng，杀戮太盛。不料进城第一天就撞见一个青衣青裙的小妖jīng……她天真单纯，但却十分聪慧，她虽生的美貌，但却不懂妖jīng的娇媚。其实法海懂得观音的意思；要渡世人，便自己斩断红尘，若自己斩不断，那就从此不再见。

法海明白，不管是他，还是小青，都是这万丈红尘中的沧海一粟。但天有天道，人有伦常。为僧需得修行，为妖需得修炼。许仙阳寿尽后，白素贞回到蜀中，法海再也没见过她。白素贞说，在法海身上看见了佛骨慧根，她说法海将来定能成佛。四十年间法海的样貌似乎只苍老了十岁，白素贞拜别法海时，曾问法海，可还有执着？

有执着，却不再执着。

白素贞笑了笑，给法海磕了三个响头。

“禅师可还记得，小青曾有个附身符。”

法海点头。“记得。”

“禅师可知，那抔香灰是哪位尊者赐予小青的？”

“不知。”

白素贞起身，惆怅地看着法海，“阿难尊者。”

阿难尊者出家之前，曾深爱过一位少女，佛陀问阿难，你有多爱她。阿难回答，我愿化作石桥，受五百年风chuī，五百年雨打，只求少女从桥上走过……

第14章 14

两百年，城chūn草木深。

天下改朝换代，临安也不再繁华，金山寺的佛光今夜微弱了很多。苍老的住持盘腿坐在大雄宝殿佛陀金像下。

住持是得道高僧，寿命比凡人要长很久，但至今日也两百多岁了。他一双眼不知看了多少沧海变迁，百姓们无一不对他顶礼膜拜，甚至奉他为神明。

两百年来，他的师弟圆寂了，他的徒弟圆寂了，甚至他的徒孙也圆寂了。

只剩他一人承受这百年孤寂。

住持起身，穿过大雄宝殿，后面是禅院。他虽年迈，但身形却依然挺拔，住持向禅院走去。金山寺的和尚来了一批又一批，却没人敢问为何住持手里的珠串少了一颗。

法海走过莲池，月色的倒影下他看着水中的自己，依稀可见一个六十岁老者的模样。他老了，高僧知道自己何时会圆寂，法海并不怕，相反，他更怕长长久久地活着，有时他并不觉得自己是“活”而是“等”。

今夜是八月十五月圆夜。中秋夜。老住持回到禅房，他打开衣箱，拿出自己的红色袈裟。然，拿袈裟的手顿在了衣箱边上——那件青绿色的衣裙，已经有些破烂了。法海苦笑一声，为自己披上袈裟。转身出了禅房。

明月高悬。法海手里的佛珠不知为何泛起了淡淡金光。他低头看那珠串，金光不退。法海笑得释然，像是得知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他在佛像前盘腿座下，珠串依然闪着金光，法海口中默念《大悲咒》。

他知道，他的大限来了。

第二日早。金山寺敲响了丧钟。百姓自发的朝金山寺的方向跪拜。

法海住持圆寂了。

金山寺今日寺门紧闭。

快到晌午时，一道青光从天而降，落在大雄宝殿前，惊了众僧。这青光化成一位女子，女子不顾僧人们阻拦，冲进殿中，一位面生的和尚双手捧着木盒回头看她：“请问，仙子可是小青？”

小青呆呆地点头，眼睛却盯着木盒看。

和尚递去木盒：“住持说，他圆寂之后会有一位叫做小青的蛇仙来寺中，到时就把这舍利jiāo于她。”

小青木讷地接过盒子。

她在昨夜，修得仙身。现如今她是观音座下青蛇仙子，明日便要去太上老君宫中做药仙，位列仙班。

她成仙那一刻，脖子上的佛珠迸发出金色的光芒，那时他便知道，她修得了正果。那佛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小青捧着舍利，眼泪止不住地掉。和尚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只道生死皆是缘，望施主看开些。

如何看开，她刚修得仙身，正准备一早来给法海看看仙女小青是什么样，尚未落到凡间，就听见了金山寺的丧钟。

法海终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两百年未见过小青，就连圆寂，都选在了小青成仙后那一刻——他知道，她成仙之后定是要来找他，但是他若没有看着她成仙，又怎能安心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