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水哗啦啦地兜头盖脸流淌而下。然而再低温的水，也抚平不了孙翔内心的烦躁，他狠狠抹了把脸，仿佛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自责和痛苦，一拳砸向墙壁。

5.

大约过了一刻钟，门被敲响。

也许因为隔着门，也许因为周泽楷仍不大舒服，他的声音十分喑哑。一句话，他重复了两遍，孙翔才听清楚内容是：“我没事了。你别着凉。”

孙翔本想回答“不用管我”，但行动却很自觉地把水龙头从冷水区间拧到热水区间——他必须得撒这个谎，否则身体已很不舒服的周泽楷还要额外增出忧虑。

但下一秒，热水器立即非常不要脸地发出一阵很清晰的加热工作声。

孙翔愣了愣，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已经不敢再去想象一门之隔周泽楷的表情。

他闭着眼把出水量调到最大，慢慢滑到浴缸里。脑袋发着虚，胸口满是苦涩的懊恼，他想，吕泊远说的没错，他和周泽楷确实愚蠢。

眼下局面，完全是他应该想得到的。什么30秒一暂停，全都是侥幸！

本能一来，他根本连集中注意力去注意时间都做不到。亏得周泽楷居然无条件陪自己瞎折腾——如果说他是因为潜意识带着那么一丝侥幸——毕竟要是真出了信息素，吃苦头的只有周泽楷。

所以……周泽楷到底是怎么想的，愿意纵容自己胡闹？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只是因为喜欢自己？孙翔陷入迷茫。

外面又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这回周泽楷的声音稍稍响了一些：“出来吧。”

“不。”孙翔扬声回答，“……我的信息素可能还会影响你。”

“我真的没事了。”周泽楷顿了一下，补充道，“说明脱敏治疗有效。”

他这句不提还好，一提正好触到孙翔最在意的那个点，他骤然爆发，狠狠砸了一下水面，在水花四溅中吼道：“所以你明知有可能出事！明知我会控制不住！也不拦着我！就为了测验自己脱敏治疗的效果是吧？是吧？！周泽楷！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难道不知道我也会，我也会，我也会……”

门口的影子还在原地，但没有再说话。

情绪激烈到了巅峰，孙翔忽然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他狠狠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干脆把脑袋浸入水平面下，静了一段时间，才仰头大口大口地呼吸。

水珠不断从他的额头、鼻梁滚落，孙翔嘴唇颤动，声音又哑又低：“……我也会怕啊。”

换气扇嗡嗡地工作中，玻璃上全是氤氲，浴缸里的水伴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和潮湿的空气一道，赋予他缺氧感。恍惚间，孙翔感觉周遭一切都仿佛他内心强烈的自责的化身，顷刻之间，就要淹没他。

6.

孙翔这个澡，泡得史无前例地磨蹭。直到指纹发白发涨，他才慢吞吞地离开浴缸。

客厅没有人，夜已经深了，他站在沙发前愣了一会儿。

他记得刚刚冲去拿抑制剂的时候，自己明明打翻了一杯水，把茶几上大半物品，还有电视机柜上的一些小摆件全都撞到了地上。结果现在，那些东西全部回到了原位置，而且放得整整齐齐，仿佛那一场惊慌失措的意外没有存在过，而自己也无需自责了一般。

孙翔闭上眼睛。

怎、么、可、能。

对不起，他全记得。

周泽楷冷白的脸，无血色的唇，包括抑制剂扎入胳膊时那声无意识的闷哼，他全部都记得，记得一清二楚。

所以……方才自己一个人在浴室里懊恼，咀嚼沮丧，发泄愤怒的时候，周泽楷一个人撑过了那段最难受的反应期，然后居然还有耐心擦干地面，收拾杂物，并仔仔细细地摆好。就为了让他出来时不要太自责？——周泽楷这个天字第一号白痴！他明明才是需要被安慰的那一个，为什么连这种时刻都要那么成熟冷静？

孙翔深吸一口气，把周泽楷打一顿然后再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7.

他要去找周泽楷。他现在就要见到周泽楷。孙翔想。他是周泽楷的男朋友，刚刚逃进浴室避不见人的行为简直是极不负责！——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他立即转身大步朝周泽楷的卧室走去。

不管怎样尴尬，他都要跟周泽楷道歉，对周泽楷说对不起，说翔哥错了，说翔哥是个胆小鬼，说……

还差半步到门口，门居然……开了？

孙翔张了张口。他吃惊周泽楷怎么会猜得到自己会来，但几乎同时，在看见周泽楷脸上那罕见的一闪而过的局促后，他感觉自己应该不需要再问这个问题了。

取而代之的是替周泽楷犯愁——他感觉自己亲爱的男朋友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巧合，因此犹豫又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