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目不转睛，捕捉他胸口轻微起伏。仿佛自己心跳，全然维系在他一呼一吸之间。

见他额上细汗，陵光本想抬手擦拭，却见自己衣袖上尘土血污，又有些无所适从地收回手。

医丞知道王上脾气，一番诊断后先总结道，应无性命之忧。此前大约是因为用药不足，导致公孙大人伤口无法愈合，气血有亏。用了宫中药材，或可好转。

一路奔波忐忑，冲阵拼杀。等到这句，才如逢生。

陵光长出口气，一时恍惚，伸手扯着床帐稳住身形。

医丞正奋笔疾书开药方，抬头见他这样，忙道，王上方才可有受伤…

做你的事！

为了不让王上暴躁，医丞只好专心去治公孙大人。

陵光这才在床边坐下，取了布巾，为他拭汗。房内复又宁静下来。

只是未有片刻，又有士兵来报，百姓听闻清晨有人与遖宿军相搏，担心引来屠城之祸，如今惶然聚集于城门处。

秦舍人听得头疼，欲赶去安抚，却听王上道，本王与你同去。

王上，匹夫无状，恐怕会冲撞王上。不如在此稍候。

毕竟他看起来，也很舍不得公孙大人。

本王此来，就是要见他们。

陵光动作小心，为公孙钤掖好被角，站起身来。

本应离开，目光却似有牵扯，不能稍离。

虽不知他能否听到，陵光还是忍不住弯下身，轻声道，你既不死，本王此去，也定活着回来。

第二十八章

1.

城门内百姓拥挤，议论纷纷。

今日不知何人逞一时之勇，冲撞了遖宿军队。

有人插进话道，我清早正在这附近，见一个人由十几人护着进来了，穿一身紫衣。是不是王室又派了使者来？

此时正有一队兵士在城门前一字排开，让众人后退。

有人高声宣，王上驾到——

众人皆惊，赶忙跪地叩首，却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

一人踱步出来，在兵士横队后站定。内着紫色绸衫，外罩锦袍，丁香色为底，绛紫纫边。他只以彩缨束发，但眉眼间疏离傲气，也足以让人不敢质疑他王冠何在。

有人心下欣喜。王上亲自来保顺江城，这里想必安全了。

陵光待众人静下，扬声道，顺江城被围这些时日，大家想必生活不易。

他声音柔亮，传得却远。

众人齐道，谢王上惦念。

却没有等到免礼平身四字。

本王知道你们想活着。

陵光任他们跪着，道。但本王，不是来救你们的。

顿时又有慌乱议论声起。

有无助目光望向他。

男女老幼，尽是无辜性命。亲见你要守护之人，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

公孙钤想必是因此，才要誓死守城。

此举不算有错。他几乎是不会犯错的人。

陵光却是不怕犯错的人。

待兵士喝令众人安静，陵光道，死生事大，有人断你们活路，恨他是理所当然。本王只是痛心，你们恨错了人。

遖宿侵我国土，你们怨公孙钤逼你们避战离乡。遖宿围城，你们怨齐之侃不退兵。

当日不肯迁走，如今被困，你们不恨自己目光短浅。更可笑的是，你们，偏偏不敢恨遖宿！如此任人宰割，枉为我天璇子民！

言辞振聋发聩，慑得四下无声。

本王此来，便是为亲口告诉诸位，如今，只望你我齐心一战。陵光缓和了语气，却仍如下令。

天璇不止顺江一城。本王要保全一国，必有所取舍。若你们因此而死，尽可来恨本王。

本王不求你们有公孙副相为国捐躯的忠义。本王只要你们记住，你们亦是天璇子民。你们主降，若天璇国破，纵有人侥幸存活，本王也要你全城为国殉葬！

话到结尾，他挥袖一振。

城民跪地垂头，尚无人作声。

一旁将士多日以来为民意所累，已听得红了眼眶。

等死，死国可乎。

副将率先喊道，末将愿誓死追随王上！

兵士随之应和。

誓死追随王上！

这一句，一遍一遍，回响不绝。

终于，百姓也再伏身叩首。

草民愿誓死追随王上！

陵光认真听着。

喊声既歇，他方道，诸位，免礼平身吧。

本王谕令已传至齐之侃军中，不日便会开战。遖宿虽然围城，齐将军若放手一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陵光闭了闭眼。

有些誓言，终是不能只许一人。

他开口，说了最后一句。

本王会留在城中，与诸位，同生共死。

2.

不知从哪一日起，公孙钤开始睡得不安稳了。

此前虽因伤痛偶有神智，但大部分时间，他还是睡得香沉。

却有一日，突然杀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