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的左右为难，正是因为太清楚每种选择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如今他却不怕了。因为他已明了心中所求。

没有任何选择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选择与选择之间的区别只在于，那代价是否承担得起，并且，心甘情愿。

“一世孤独，只能换取来世相随。”

“那她的身体？”

“弱。”

明日蹙眉沉思。许久，问道：“怎样才能让她不再承受伤病之苦？”

茶盘上的细沙重新组合，汇成两行新字――

“旧梦散尽，一世晴天。”

明日稽首：“多谢。”

清明时节，细雨纷飞。

司马废宅内荒草丛生，却又有着朝气蓬勃之美。

他仍是那个身材单薄的清秀男子，只是不再年少。

“弄月公子，许久不见。”

这里葬着他最好的朋友，而墓碑的作者，是他心爱之人。碑上的刻字苍劲有力，丝毫不像出自女子之手。

她，原是如此心软，却又有着如此坚定的意志。时隔多年，他才开始慢慢了解她。那是他要守护之人，坚强到无需守护，却脆弱到令人心疼。

欧阳明日解下酒壶，轻轻地洒在坟前。

“荆桦，你说得对，妥协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平静，逃避也是。倘若当初我能坚定一些，或许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不过，好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真真正正地结束了。这种结束也是我的开始，全新的开始。”

现在懂得，也不算太迟吧。

欧阳明日扔掉手中雨伞，眉间朱砂艳丽，依旧潇洒倾城。

他抹掉脸上的雨水，将所带之锦盒葬下。锦盒内装着弄月公子的铁骨阴阳扇，和荆桦的如意玉佩。

“今日，我是来物归原主的。”

挚友，保重。

（五十一）

自从十年前，赛华佗带着其父归隐，江湖上便再也没有了关于“赛华佗”的只言片语。

然而十年之后，赛华佗的名声又重新响亮起来。

据说赛华佗不仅医术高明，且全家人都十分和蔼慈悲，常年在四方城行医赠药，造福百姓。

他相貌堂堂，常年穿着一件绣着奇特字样的金边白色长衫，颈上挂着一串红豆制成的佛珠。

他对学徒的要求极其严格，除了亲生儿子欧阳如意之外，学有所成者仅五人。

欧阳明日一生未娶，享年七十三岁。

今生今世，他仍是一名出类拔萃的医者――中医西医双博士，全市医疗系统最年轻的副院长。

他如愿遇到了她，不仅成为同一所医院的同事，且她所经历的每一次伤病，都由他亲自主刀。曾因不能持脉而存留的疑惑，也随之慢慢补回。

看到了她为善良所付出的代价，才更明白善良的难能可贵，也更加珍惜这份真诚。

因为给她动刀的次数实在很多，阿布自然而然与他熟络起来，聊得投机便说起了那个奇特的梦。

而他也不再掩饰，将真实身份全盘托出。阿布狂喜，没想到这种大运竟然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必须扑倒没商量，妥妥的！

萧然喜出望外，欣然接受。他等了一辈子，觉得同样被等待着的感觉，真好。

“萧然，我觉得我的记忆在一点点地……一点点消失……”

萧然的指尖颤抖了一下，迟疑地掀起阿布的衣角――腹部的伤口正在愈合，越来越小，越来越淡。

“旧梦散尽，一世晴天”，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样也好。

阿布仍在同遗忘作斗争，满头大汗，表情痛苦。萧然用手指轻轻抚平阿布紧蹙的眉心，安慰道：“没事，反正梦里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要紧的，”阿布说，“那是我们的过去。”

“要紧的不是过去，而是你，”明日捏着阿布的脸蛋，柔声说道，“不要担心，我们还有现在和将来。”

若能换来一世晴天，

旧梦散尽也值得。

睁开眼睛，便是新的世界。

“你醒了呀。”萧然笑着说。

“我怎么了？”阿布搔了搔脑袋。

“你不是感冒请假了吗？睡癔症了吧，这都不记得。”萧然鄙视道。

“不是，”阿布使劲揉了揉眉心，“我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问题。”

“能被你忘掉的都不是什么重要问题，”萧然说，“比如，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赛华佗吗？”

阿布愕然：“大明湖畔的不是……夏雨荷……吗？”

萧然哈哈大笑：“不错嘛，智商还在。”

“那我到底遗忘了什么？”

“夏雨荷呗。”

过去的便是过去了，无论忘与不忘，它们都永永远远地过去了。

忘记前世，并没有什么不好。

阳光还在，你还在，每个今天与明天，我们一同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