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58)
祂慢慢地收回了手,袖袍一拢,身如渊渟岳峙,漠然道:“现在,你可以去处理一下外界之事了。玉宸,则由为师先行带回昆仑,你不日便归。”
通天怔了一瞬,下意识抬眸唤道:“师尊!”
一气神色毫无波动:“玉宸一事,尚且不急。时机未至,吾不过来此略作弥补,以防缺漏扩大。而且,纵观眼下局势,虽然无关三清,但这繁花着锦之象,将至尽头。”
空中隐隐掠过一道惊雷,轰然炸响在阵法之外。
一气慢悠悠地接了下去:“玉宸是此间洪荒的变数。你与她命数相依,亦有了撼动命运走向的机会。暂且便由你去做,毕竟……这世间重任,还没到要玉宸一人扛起的地步。”
外界的雷声越发剧烈,几欲破阵而入。
祂却似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如果想要守住你所珍视的一切,便去试着和缓两族局势。与太一的友谊也好,与巫族的渊源也罢。去做,去争,你兄长那里,由吾去稳定。”
*
雷声轰鸣,渐渐落成漫天的大雨,像是要洗刷此间的一切,透过屋檐红墙,泛着不详的血色,淋漓地下了一阵血雨,若隐若现的哀嚎在四面八方游荡,引得洪荒众人惊疑不定。
昆仑山上,再无弟子在外面练剑,他们纷纷躲在屋檐之下,仰头望着外界的血雨纷纷。太清、元始之间下了半局的棋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玉阶。淋淋漓漓的血色蜿蜒在白雪之间。
良久,方由元始动手,挡下这重来势凶猛的雨。
天庭不染纤尘的银河之水,莫名倾泻而出,又泛着星星点点的红光。至娲皇宫前的一路,又寂寥了三分,无形的屏障庇佑着此间,仿若天地孤岛。
顿悟异象蔓延之地,后土与句芒面面相觑,又挥袖施法挡下磅礴大雨。
他们又等了片刻,方见阵法消弭。道尊一身红衣烈烈,自漫天大雨中走出。雨色未触及祂墨色晕染的发,便零落一地。祂的衣摆轻轻拂过地面,伴着几欲焚城的烈火,又屏息于萦绕周身的冰冷剑锋之下。
色调对比殊绝,像末日来临前的一景。
直至他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方堪堪打破这窒息的氛围:“让诸位久等了。”
上清,通天。
他眉间流转过一丝恍惚,又平复下来,晕染成桃色一笔,灼灼生辉。左右看过来人,通天轻轻笑开:“后土,句芒……”
“好久不见。”
*
林木纵横之间,一气抱着少女,又借袖袍护下那抹绯红。雨丝远在触及之前,便被一视同仁地蒸发,未曾沾染半分。
祂站在原地,望着通天一步步走远,步履坚决,不曾回头。
垂落的睫羽掩下眸底情绪,祂轻轻叹上一声,方转身远去。
洪荒岁月悠悠,生死轮回为万物之常理,一劫起,一劫灭,乃东流之水,不可回头。
然,命数已改,来日可期。
一气眸色渐深,微凉的指尖拂过玉宸眉心,又微微停滞在半空,若有似无的黑气渐渐散去,映着她倏忽蹙起的眉眼。
“现在,你又梦见了什么呢?”
第45章 请君试问东流水 ◇
太清:截天地一线生机,护洪荒众生前路。
雨落得无常。
斑驳的雨丝自天幕倾覆而下, 来势汹汹,将这茫茫雪山罩在一片血红雾气之下,自外界看去, 似连这世间至清之所, 也遍染了红尘喧嚣,入了万劫莫测。而若踏足域内, 白雪散漫一地, 又透出些无辜来。
一气斜披着道袍,苍雪般的发垂于肩脊,似与天地一色。
祂足履不触微尘,虚踏着玉色长阶, 渐见远处巍峨的宫室,连绵横贯山峰。白鹤自云雾间腾空而起,展开的羽翼洁白无垢, 振翅间遗落几许微芒,撞入雪色之中。
一气抱着玉宸,怀中少女轻得好似没有重量,又隐约发着热,面色染上几分嫣红。祂眼眸微垂,淡淡地瞥了一眼, 又在不声不响中提了速度。
几个起落之间,苍茫白雪落于祂脚下, 一路延伸向远方, 天地倏忽缥缈几分,而那苍然大雪的尽头, 太清与玉清肃容以待。待到道祖的身影映入纯白之中, 方齐齐行了一礼。
紫衣的道祖眸色冷寂, 微微颔首示意。
太清、玉清微整仪表,直起身来,目光中带着几分问询的意味,看向祂怀中的少女。各自心头转过几轮思索,又按下不表。
一气缓缓吐出一声叹息,转而把玉宸抱过,交付太清。
接下少女后,太清眉目微蹙,习惯性地探上她手腕。
玉宸这般兜兜转转了一圈,前尘往事越发扑朔迷离,几度梦回,几度错失,自身又如漂泊浮萍,难觅安定。眼见应是「病情」加重,待太清一查看,又出乎他先前所料。
这修为境界虽说仍是不稳,却隐隐有向上突破的趋势,念及她原先应有的水平,又更添了三分厚重。
这莫非是,破而后立?
又是谁这般大手笔,不惜让玉宸辗转此间,又笃定她不会中途发生意外?
玉清元始神色淡淡,拢在袖间的修长手指捻上衣袂一角,敛眸深思须臾,便听他师尊缓声道了一句:「浮生倥偬,聚散无常」。
似解释,又牵涉出了更深的疑惑。
一气偏转过身,道袍迤逦,拂过此间茫茫白雪,望向元始:“玉清可有疑虑不解?”
元始静默了几许,方上前一拜:“弟子不才,有三问想请教师尊。”
一气简短道:“问。”
元始:“一问上清,命数何解?”
一气挥袖扬起雪潮,飘飘洒洒地飞旋而上,雪中渐现通天身影,于林木葳蕤中行走,又伸出冰凉指尖,轻点上玉宸额角,化去几分灼热:“所求甚多,命运颠簸,夙愿不改,当入此劫。”
元始再问:“昔日师尊言,圣人历万劫而不灭,何为圣人之劫?”
一气眼眸微凉,又言:“圣人劫数,为玉宸所陷囚牢。以此劫为基石,以三教为筹码。”
元始阖了眸,吐纳紊乱几分,又慢慢平复下来。那双苍凉眼眸,以苍莽雪色为底色,渐渐晕染开来:“颠倒时序,横贯时空。弟子不解,为何偏生是他们二人?”
一气瞧着他,没有回答。
只是倏忽之间,耳畔的风声大了起来,带来三教弟子们絮絮的声音。
“唉,多宝师兄……”
“黄龙你给我站住……”
“师姐?为什么这个术法要这么施展啊?如果替换掉这个手势……”
“呃……”那么多纷杂的声音自远处涌来,仿佛近在眼前,絮絮地朝他们诉说。而自此远去,更多的声音被囊括进来。
妖族的幼崽出生时微弱的哭声,伴着母亲絮絮的安抚;巫族祭祀之礼带来歌舞声声,伴着巫祝们虔诚的祈祷;人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作之声,与孩童们嬉戏打闹的声音混杂在一处……
还有什么呢?那些莫测的,神秘而又苍老的声音,是古老密林中的生灵?是被判处放逐的开天三族……或为善言,或为恶念,盘旋曲折,无穷无尽。
声音太多太杂,始终听不真切。
太清上前一步,伸手轻按元始的肩膀。
元始微怔,回眸看他,听见长兄隐含沉郁的声音,他说:“上清是不一样的。”
上清,是为爱这个世界而来的。
祂习以为常地聆听着众生的声音,为之动容,为之失神,最终甘之如饴地为这浩渺众生,走下了道尊的尊位。
截天地一线生机,护洪荒众生前路。
*
【太始洪荒,昆仑】
外界的一切声息被隔绝殆尽,却丝丝缕缕不绝于耳,悄然影响着玉宸。她跪坐于雪地之上,长裙若云霞般散开,神色怔怔,犹带悲凉。
栖息于昆仑的青鸾白鹤作着祥瑞之兆,云霞雾霭团聚于昆仑上空,印证着此地的万千福祉。
而与之一线之隔的莽莽洪荒,却兀自陷入了开天以来,第二次浩荡的劫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