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无忘的意识飘忽得很，不知道是因为龟息丹的缘故，还是鹤红浆的毒素发作实在远超他想象的缘故。

脸上的面具被人摘去了，甯无忘逐渐模糊的视界里，见到的是应安清那惊愕惶恐的脸。

应安清大约是在这一瞬猜到了来龙去脉。

“甯大哥！你难道把我身上的毒……！甯大哥！”

闭眼前，映入甯无忘视界的应安清的那张脸上挂着泪水——实在让甯无忘大感痛快。

*

意识坠入了黑暗，那是一片无比深的深渊，不见一点光。

甯无忘在那片黑暗中坠落、坠落，直到坠落到最深处，恍惚间，他窥见了自己的童年——是那段虽苦，却尚还算得上幸福的童年。

五岁前的记忆，无关甯无忘愿不愿意，他记得不多，即便记得的，大多也很模糊。

他自小没有爹，只是跟着娘相依为命。娘一直说，爹是去考状元了，来日功成名就，就会回来接他们享福，他们就能一家团聚了。

可是爹是什么？他却不知道。

直到两岁前，他都被娘用箩筐背在背上。娘在捡柴火，他便在箩筐里时而望天，时而睡觉——娘一直夸他，说他自小就很懂事，知道娘的辛苦，并不哭闹。

到了三岁，他会学走路了，便蹒跚跟在不知何时已苍老如老妇的母亲身边，陪着母亲捡树枝——娘曾说她以前也是谷阳县的美女，可是他不知道什么是美女，于是便以为似母亲这样的苍老难看的便叫作美女。

到了四岁，娘开始趁着闲暇时间教他读书写字——娘说，他爹文采极好，作为儿子的他，也不能丢了爹的脸，便要他好好读书识字，来日等爹回来了，好给爹一个惊喜。

他们家很穷，一日三餐都不济，更不用说买笔墨纸砚。可是娘聪明，去河边寻了些干净的细沙，经太阳晒干净了，便用一根小树枝教他识字。

首先学的，是他自己的名字——辛如澜。笔画有些多，他不太喜欢。

再学的，是他爹的名字——辛武。笔画比自己的名字少了许多，他很喜欢。

然后学的，是他娘的名字——甯念香。那“甯”字也太难学了。

他很庆幸还好自己姓辛，不姓甯，要不然三个字里两个字都是极复杂的，可不要头疼死了么？

一直到五岁，他关于自己童年的记忆方才多了些——不开心、自卑、悲伤、生死别离，仿若全集中在了五岁这一年，他的童年，也在五岁这一年，以着远早于其它孩子的速度结束了。

第43章 五岁之诞

那时的他，还跟着父亲的姓。如澜，也是父亲给他起的名字。

听娘说，父亲那时并没想过会有孩子，幸好娘缠着父亲想了一个，否则父亲不在的如今都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家里穷，难免就会被人欺负。他又生得格外漂亮些，比起男子，更像女子，于是欺负他的孩子更多了。

既有嘲笑他像女孩子的，又有嘲笑他娘曾是青楼女子的——他不知道青楼女子是什么，那些孩子们似乎也不知道，只不过是听家里人不屑地说起，便也学着说了。

有笑他没爹的，也有笑他穷的……

自卑是从那时开始的。

一日，他被那些专门欺负他的孩子们带去了面摊，那些孩子们都点了碗面，各自的面上都有浇头，看着别提多好吃了。那些孩子们欺负他买不起面，也没吃过，于是故意当着他的面吃，让他嘴馋。

面摊摊主看不过去，想弄一小碗给他吃，可谁知这当中的孩子王家里有钱，竟是威胁面摊摊主说要回去告状，要叫他爹娘加摊主的租。

这一下，摊主便不敢可怜他了。

他家本就穷得揭不开锅，早上也不过将就着野菜吃了点稀薄得可怜的菜粥，如今肚子早饿坏了。可他又不得不看着这群孩子在他眼前吃喝炫耀，偏他又倔强，不甘示弱，于是便不得不装作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那时间当真难熬。

好不容易回到家，他一脸委屈，娘可怜他，一问究竟，他不敢说自己在外被人欺负，便只说羡慕人家有面吃，可他，却都是吃的菜粥。

光顾着自卑难过的他，却哪里注意到了娘的为难与难过。好一会儿，娘方才艰难地允诺他，待得他生日，便让他吃上一次面。

于是掰着手指数离自己生日还有几天便成了他最快乐的事情。

不久后的一天，娘终于得到了父亲的消息。他也满心以为是不是终于有爹要来接他们去享福了。

可是得知消息的娘没有透露一个字给他听，只是悲伤痛苦地大喊着她被负了，哭得晕厥了去。

那一日混乱得很，家里来了些人，是周边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