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金盆洗手了，去去去，尽耽搁我下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既是医者，当有父母心，为何眼看着一个人在你眼前快死了，任由他去死，而只顾着下棋？难道下棋还比人命重要么？”

应安清难得动怒，气势竟有些凌人，实在有些出乎甯无忘的意料。只听应安清那哭得早已沙哑的声音大吼着，简直像鸭子叫。

“我这棋局可关系着我接下来这一年的家务呢，当然比什么人命重要。不该死的人总不该死，要我操什么心？该死的人总该死，要是非跟阎王爷抢人，那叫逆天而行，将来报应到我身上怎么办？还是说怎么？小子你肯一命抵一命，你去死，换他来活？若是这样，我倒能考虑考虑。”

院中一时安静，片刻后另一个老人喊道：“哎，医死人，你怎么还不下？这沙都快漏完了，你再不下可当你输了！”

“去你的，还不是这小子捣乱让我分心。都不知道是不是你怕输，专门派来干扰我的。”

棋子摩挲的声音，应安清迟迟没有回话，甯无忘倒是不觉得奇怪。

老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世上哪有这样的蠢货宁可舍了自己的生，也要去换别人的生？

——甯无忘似乎已经忘了，他自己已证明了这世上是有这种蠢货的。

甯无忘满心坦然的时候，下一刻，碰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磕碰在地上，那声音闷闷的。

“若神医前辈愿意医治我甯大哥，我愿意用我的命，换甯大哥的命！”应安清顿了顿，然后继续道，“只是我尚有重任在身，不能立刻就死。但请前辈给我两个月时间，待我完成重任，必回来偿命！”

甯无忘：“！”他心中的坦然，霎时尽消了，只剩狂风暴雨，呼啸不休。

“哦？哪怕是手足兄弟，为利生怨的也不在少数，你们这对兄弟倒是有趣，结拜之交，却肯以性命相交？”

“甯大哥救过我，原本中毒该死的人是我，可是甯大哥不惜将毒引到自己身上，而换我一线生机。这条命本就是我欠他的，正如前辈所言，该死的人总该死，若非跟阎王爷抢人，则叫逆天而行。许是我注定该死，甯大哥救我忤逆了天意，这才报应到他身上，如今前辈若肯出手相救，我愿将这条命重新归还，只求甯大哥此生平安顺遂。”

“嚯，倒看不出你这小子竟这样有情有义，只怕你待你这位大哥并不仅那么简单吧。”那催促下棋的老人打趣道。

应安清：“……”

“你若不说，我这位老朋友可不会救哦。”

迟疑了会儿，应安清才道：“……是，我对甯大哥……不止于兄弟情。我思他，敬他，慕他，打从第一眼见他，便已愿付此一生来待他好——哪怕他眼里没有我，亦是如此。”

三道呼声同时响起，原来梁铎也在一旁。

“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居然还是个情种。好样的好样的。”医死人说道，“你死就不用死了，不过你害我这盘棋输了，待你解了重任，便要来我这儿做一年奴才。”

“只要前辈愿意，莫说一年，十年都好。”应安清用欢喜的声音说着，然后又是连着三声闷闷的撞地声。

“好了好了，别磕了，那个偷笑的，帮我把人抬屋里去！”

“怎么是我啊？”梁铎不满地说道。

“患者为大，你没看这小子把头都磕出血了么？”医死人老不在乎地说道。

而甯无忘则听得又是一阵心绪大乱——他是假意，怎知应安清……却情真至此。

应安清对自己有意，甯无忘是知道的。

破庙内相遇之际，应安清眼中的惊艳令甯无忘厌恶——他讨厌自己这张脸，带给了甯无忘无数不好的回忆，欺凌、嘲讽甚至调戏。他憎恶一切用好色眼光看着这张脸的人。

可是为了自己的目标，甯无忘不能像对付别人一样对付应安清。于是他虚与委蛇地说着违心的话，什么应安清只例外，但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憎恨应安清看他的目光。

甯无忘越是这样伪饰自己，应安清便越是亲近他，一切如他所料，但意料之外的事情又显然在所难免。

初时，甯无忘不曾察觉出应安清那隐藏在惊艳下那另一股淡淡的情愫。

甯无忘扮作女子模样，的确是为了掩人耳目，可应安清过大的反应惹他好笑，于是他一再捉弄，于是也正是在捉弄中，窥见了应安清的真心。

察觉到应安清对自己竟有爱慕之心的时候，甯无忘既惊讶，又可笑，但更鄙夷。

他鄙夷应安清的天真，竟轻易喜欢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他鄙夷应安清的愚蠢，竟因美色而心动；他更鄙夷应安清的可笑，竟不知底里，喜欢上了自己的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