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跪在正中间的八皇子才挪动了一下唇瓣，身子僵直着，却深深的磕了头，声线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空落落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儿臣知……”

‘罪’字还没出口，却不料被身边的人给打断了。

“未浓知罪，不该在冲动之下动手推搡六皇子和十皇子，幸好两位皇子虽然受了痛，却并未流血受伤，否则未浓万死难辞其咎。虽说未浓当时并不知道两位皇子的身份，但是情急之下失了分寸是事实，请皇上降罪。”

莫未浓说着，也对着皇帝磕了头。

八皇子愕然的扭头看向身边的人，心中焦急，不是说了让她什么都不要承认了吗？

他急切的想帮她辩护，小手却被莫未浓轻轻的捏了捏。

手指尖触感柔嫩温暖，八皇子到嘴边的话，竟是一梗，便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倒是一旁的六皇子和十皇子两人，起初也是怔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狂喜。

没想到他们才刚哭嚎了两句，父皇都没问呢，这个叫什么莫女使的就主动认罪了。原本还以为她会抵死不认的，要让他们多费唇舌，谁知这么容易。

十皇子听到莫未浓想认罪，就忍不住要开口火上浇油一番，将她的罪名给坐实了。

然而一旁的六皇子却拉了他一下，让他安静的待着不要开口。

十皇子抿抿唇，重新垂下头来。

可莫未浓那句认罪的话说出去良久，玄武帝却丝毫反应都没有，别说怒火冲天，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

许久，才听到玄武帝冷笑的声音，“莫女使，你真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吗？”

认罪？

话说的好听，这认罪可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一边说自己错了，一边又说自己不知他们的身份。一边说推了皇子，一边又说两位皇子一点伤都没有。

这算是认罪？

“未浓不敢，毕竟皇上是个明君，从来都是是非分明，敢作敢为。若是未浓犯了错，皇上怎么会不敢治罪呢？”莫未浓依旧脑袋抵着地面，连动都没动一下。

玄武帝简直要被她给气笑了，是非分明，敢作敢为？

她还真是胆子不小，敢对他明嘲暗讽的。

“你起来，给朕进来。”玄武帝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冷冷的看了莫未浓一眼，转身进了偏殿

莫未浓暗暗的撇了撇嘴，终于抬起头来，给了八皇子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起身，朝着偏殿走去。

依旧跪在地上的六皇子两人愣住了，不解的看向那道远去的身影。

怎么，怎么回事？父皇不但不大发雷霆，而且还单独将人给叫进去了？

以往，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啊。

两人不由的朝着依旧站在那里的何固看去，想从他那里打探出一点玄武帝的意图来。

只是何固低垂着脑袋，如同老僧入定一样，根本就无法接收到六皇子的眼神。

莫未浓却跟着玄武帝进了偏殿，看他铁青着脸转过头来。

说道，“老八的事情你别管，这次朕就不和你计较，你乖乖的回去当你的皇女使去。”

莫未浓抿着唇，什么话都没说。

“听到没有？”玄武帝皱了皱眉，“你别真以为你是老爷子临终前收的最后一个徒弟，朕对你多加照顾，你就恃宠而骄，要真失了分寸，朕也不会保你。”

莫未浓依旧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话。”玄武帝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三岁那年，我已经开始知晓事情了。”

玄武帝一愣，不解的看着她，莫名其妙的说什么呢？

莫未浓却仿佛自说自话一样，笑了一声，说道，“我知道自己是莫二爷的女儿，知道自己是万宁侯府的姑娘，知道有父亲有祖母有姐姐有哥哥。可是，我宁愿没有，我宁愿只是万宁侯府的一个小丫鬟，最起码还能凭着自己的双手干点活计，得到月钱，买点吃食填饱肚子。”

“最起码，那些所谓的哥哥姐姐不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野种，平白无故的打我，使唤我，羞辱我。连个小丫鬟的待遇都不如，小丫鬟被打被骂，还是因为做错了事情惹恼了主子，我却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不，是缩在自己屋子的角落里，也能被揪出来打一顿。”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五岁那年。冬天的时候特别的冷，我肚子饿得很，去厨房里却连个冷馒头都没有。我原本想着饿一夜也好，反正习惯了。可是等我回到房间时，我那几个堂姐堂哥却在那里等着我，说我刚才出去是做了贼，偷了她们的东西，非要搜。大冷的天……”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是很显然。

既然要搜身，自然是要脱衣服，在那样冷的天将一个五岁的孩子扒得精光，不仅冤枉她，还将这一份羞辱深深的刻进她骨子里。

玄武帝就算不问，也能知道当初她的孤苦无助。

脸色阴沉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后来，我投了河，被人救了起来。老太太却说我小题大做，让我拖着病体去祖宗面前忏悔，说几个堂兄堂姐不过是跟我闹着玩儿，说我不懂事非要将事情闹大让整个侯府丢脸，说我果然是没娘教的……”这些事情，如今的莫未浓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可原主却真真切切的感受过的。

因此说出来，莫未浓也能感受到那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最愤懑不甘又悲哀的情绪。

玄武帝脸色越发的难看，冷笑着说道，“万宁侯府简直一片乌烟瘴气，那老虔婆如此是非不分，真该赐死。”

“师兄。”莫未浓却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玄武帝，“你在这里能为我打抱不平，能心疼我的过去，能骂老太太罪该万死。那八皇子今天遭遇的一切，和我当初又有什么区别？你先前在大殿上质问他的那些话，又和老太太有什么区别？”

“你……”

第167章 考虑，师姑来养他

玄武帝第一次如此被人用这样严肃又冷酷的声音质问，表情有一瞬间的惊愕，随即又有些羞恼。

“师兄能同情别人，为什么就不能同情自己的儿子呢？”莫未浓却并没想过就此罢休，反而步步紧逼。

“你们的情况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一样的被兄弟姐妹欺负，一样的告到长辈面前，一样的有冤无处伸，一样的年纪小，一样的身为富贵之家的子女却吃不饱穿不暖，一样的连家里的下人都比不上，一样的……没爹没娘。”

玄武帝竟然被她一句句说的有些招架不住，他想反驳，想说八皇子的母亲是奸细，是敌人，是对社稷江山有所危害的人。

可却被莫未浓最后那句‘没爹没娘’给惊得忘了反应。

莫未浓没爹吗？有，莫二爷如今还躺在床上。

八皇子没爹啊？有，他这个爹还是九五之尊，权力至高无上。

但是在他们的眼里，他们觉得，有爹，还不如没爹的好。

“你……”玄武帝喉咙干涩，想到方才那一瞥之下，八皇子浑身狼狈瘦骨嶙峋的自己差点认不出来的模样。

只是他当时就厌恶的将头撇向一边，并不想多看他一眼。

偏殿安静了下来，莫未浓只是扭过头，神色肃穆悲伤。

玄武帝看着她那模样，忽然有些出神。

良久，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你想如何？朕……不想看到八皇子。”

就算知道自己处事有些偏颇，也很清楚自己对八皇子不公平。但是每每一看到八皇子，他就会想起当年，心底就有一团火冒上来，怎么压都压不下去，这种感觉控制不住，这才导致了他看八皇子越发的不顺眼。

莫未浓抿抿唇，说道，“将八皇子送到女使府，我来照顾他。”

玄武帝愕然的看向莫未浓，眉头拧的紧紧的，“你在说什么？他是皇子。”

“他在宫里，只有死。或者会凭着一股求生意念长大成人，可是长大后呢，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他心里最后会扭曲成什么样子，我不说，师兄也该知道。与其如此，不如我带他离开，你既看不到他，我也能让他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长大。否则万一哪天六皇子真的下了死手，将八皇子给打死了，皇室兄弟阋墙，传出去也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