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麟私心里是想让珠珠先去看看霍沉昭的。

他担心霍沉昭这会儿正难过，但只要珠珠去了肯定能缓一缓，再把药人给他看看，心思就被带开了。

他还没开口，就听端王爷道：“珠珠先去找漂亮哥哥吧，爹爹要跟娘亲说些事儿，等一会儿珠珠回来刚好。”

团子抱住盒子：“那珠珠要寄几给娘亲看糖糖。”

“好，”盛明麟笑道：“哥哥给珠珠抱着，一会跟珠珠一起回去。”

于是几个人先去了霍沉昭院中。

盛明麟也没有叮嘱团子要说什么，家仇什么的，本来就没法安慰，太刻意了反而不好。

于是就由着团子兴高采烈的，一路嚷嚷着跑了进去：“漂亮锅锅！漂亮锅锅！珠珠回来啦！”

坐在桌前的霍沉昭，急拭去了脸上的泪。

珠珠飞奔进去，吓了一跳，疑惑地瞅他：“漂亮锅锅，你在哭哭吗？”

“没有，”霍沉昭急笑道：“我在试一种药，结果配的不对，激得我眼睛都红了。”

他一指：“看，我都倒掉了。”

团子信了，凑上来，给他吹了吹。

霍沉昭忍不住抱了抱小人儿，一边柔声道：“珠珠找我做什么？”

团子立刻把盒子一亮：“看！介个小人人，送给漂亮锅锅！”

霍沉昭笑着，伸手打开，一愣：“这是？”

他一看之下，当场惊喜：“这也太神奇了！珠珠哪来的？”

团子笑得眼儿都弯着：“系珠珠抽到哒！珠珠就几道，漂亮锅锅会喜欢！”

霍沉昭下意识地就想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可看小团子满眼是笑，又把话咽了回去，道：“谢谢珠珠，我真的很喜欢，很开心。”

他再次抱住她，在她身上轻轻蹭了蹭。

很神奇，明明只是一个小娃娃，却实实在在会让人觉得温暖，觉得人生多了牵挂。

那边，盛明麟拿起了桌上写好的状纸，冲着霍沉昭比了比，意思是问他能不能看。

霍沉昭无声点了点头，盛明麟这才坐下细看。

霍家家仇，说起来也简单。

霍沉昭的祖父，是太祖时的一个太医，因为实话实说，得罪了一个借病邀宠的妃子，后来就被她找了个由头，贬回原籍了。

虽然离开的不风光，但他的医术却很不错，他的两个儿子，也就是霍沉昭的父亲和叔父医术也好，霍沉昭这样孙辈也都是自小学医的，一家人行医二十年，在当地颇有声望。

后来，大约五年之前吧，当地爆发了霍乱之疫。

霍老爷子参与过好几次瘟疫，深知厉害，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组织人手控制病人，自掏药包诊治，又东奔西走的，请各医馆的人帮忙，有病人全都集中到一起，不许四处走。

其实那一次的疫情，并不严重，不几天，霍家就试出了有效的方子，接连找了几十个人试药，都是一服药就见效，三四日之后就能恢复大半。

恰好，那个时候，三皇子带着人来了。

明熙朝的皇子们，大都是十五六岁成亲，成亲前后，就会开始领差使办差。

霍家祖父本就做过太医，知道里头的门道，晓得三皇子头一次办差，是需要功劳的，赶紧把方子献上了。

三皇子对他大加褒奖，收下了方子。

然后，第二天，三皇子随行的文臣，也是三皇子的先生杨显荣亲至霍府，请他们去帮忙。

霍家人本来就是热心肠，何况朝廷征召，也不容人拒绝，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去了，就连霍家祖父一把年纪，也跟着过去了。

而三人一去就没再回家，像霍沉昭这样的孙辈还没资格坐堂，医馆自然就关门了。

当时霍沉昭已经七八岁，记事了，与祖母和娘亲婶婶堂弟在家，时常听到外头的传言，譬如说三皇子极为器重霍家人，把这次治疫的药材，全都交由他们一手打理。

又譬如说，霍家祖父本是太医出身，待这次治疫之后，便会把霍父兄弟两人，带回京城继续做太医，并为他们请功等等。

家里人听得十分疑惑。

因为祖父说过很多次，说太医不好干，所以，借着他这个得罪贵人的名头不入宫，未必是坏事。

所以祖父又为何会求三皇子，让儿子继续当太医呢？

第217章 没人疼爱的小孩

霍家父子一直没回家，家里人一肚子疑惑没法问。

等了几日，就发现身边得病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本来已经控制住的疫情，好像不几天，就变得无法收拾。

最后，家里人根本不敢出门采买，可下人还是陆续染病，娘几个虽然医术不高，但有现成的方子，吃下去就见效。

可也正因为这样才不合理啊！既然药有效，为什么病人会越来越多？

家里人越想越不放心，壮着胆子去官府想见霍家人，但下人根本不许他们进。

霍沉昭仗着会武，偷偷出门，去了官府盖出来的疫棚。

一摸过去，就看到官兵一具一具地往外抬尸体，叠放到车上，一车又一车，粗看足有二三百人，其状之惨，就连霍沉昭这种从小在医馆长大的人，都不敢多看。

但绕到前头，却秩序井然。

官兵们头脸包的严严实实，正在发药，看起来很像是个一心治疫的样子，可霍沉昭一闻到药味儿，忽然觉得不对。

他们的方子，名叫双黄汤，其中的几味主药，比如黄芩、黄连、蒲公英全都是清热的。

可他们熬的药，为什么闻起来有附子？附子是补火助阳的啊！药效完全相反啊！

霍沉昭还以为自己闻错了，想靠近一些再闻闻，就被官兵发现，直接赶走了，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告诉了家人。

当时他们真傻。

娘亲和婶婶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死更多人？

于是赶去官府，想告诉朝廷的人，说药错了，要抓紧换。

没想到，第二天忽然来了一伙官兵，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说霍家父子为搏功劳，居然暗中换药，好让病人小病拖成大病，再去医治，结果有很多人中途死了，是三皇子心细，发现不对，押下他们审问，如今霍家已经招了。

一家人当场被官兵抓走。

疫情到了这会儿，几家没死过人？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疯了，扑上来撕打他们，当时娘几个拼命争辩，可那时候的人，哪里还有理智。

霍沉昭的功夫其实不错，可也实在没本事在这么多人中救下家人。

最终一家人全都遍体鳞伤。

堂弟那时还不到五岁，被疯狂的人抢过去掼在地上，奄奄一息。

等他们被推进地牢才发现，祖父和父亲三人，正坐在一堆秽物里。

祖父也染上了病，精神恍惚，声音嘶哑，不住地道：“霍家在我手里没了，我对不起列祖列宗……”

他一把抓住了霍沉昭的手，“去告御状，去找皇上做主，我们霍家几代清名，不能毁在我手里，皇爷，皇爷，臣冤枉啊……”

他疯疯颠颠地去了。

当时一家人差点当场疯了。

老爷子本就把霍家这块招牌看得极重，一辈子与人为善，认真到执拗，哪怕做太医时也从不说半句假话，到头来，却落下了这么个名声，被他救了一辈子的同乡们当成生死仇人，老爷子死不瞑目。

当天晚上，小堂弟也死了。

又隔了一天，婶婶撞墙自尽，然后祖母、娘亲、叔叔，一个个都染上了病……

明明有一肚子医术，明明有现成的方子，却只能被关在这幽闭黑暗的地牢里，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痛苦死去，这种感觉，真的会把人逼疯。

后来，霍沉昭也染上了。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就在那一天晚上，父亲忽然摇醒他，跟他道：“琮儿，我与你祖父来了之后，一直都待在库房里，只负责检查采买来的药物。熬药和治病的事情，全都是朝廷的人经手，我们从头到尾没见过。当时与我们在一起的，是益康堂的胡大夫，正心堂的卜大夫，都可以给我们做证……与我们时常接触的，据说是三皇子的太监，名叫长旺，另有一个管事，应该也是三皇子府的，名叫刘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