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113)
谭五月都糊涂了,偏偏一点都记不起昨天前天发生的事,只记得霹雳弹爆燃时,自己似乎伸手拉了周秉一把。难不成就因为这个,周秉就感动得洗心革面?
窗前的黑漆鼓牙边桌上摆着一盆粉扇,娇艳的花瓣在日头下格外好看。这处屋子显然是临时布置的,桌椅上的垫子还有清晰的折痕。
厨房端了今日要用的汤药,有喝的有泡的,甚至还有洗的,林林总总地摆了半张桌子。
谭五月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觉得自己真的好像已经病入膏肓。
瑞珠难得看到这样不知所措的二少奶奶,心口一下子就软了,“不管怎么样,这回你是受了牵累。
结果你半点没埋怨,还不计前嫌地救了二爷的命,还差点搭上一对眼睛,这是满江州城百姓都知道的事,节烈二字占了个全。
要是林夫人再敢说三道四,闹着要那些小妖精进门,咱们就挺直腰杆到衙门里讨要个说法……”
总不能不明不白地被休弃了。
瑞珠曾经跟着进京,早就看出这位二少奶奶的处境尤其尴尬。知道一个可以向外人彰显夸耀的好名声对于如今的谭五月来说,是顶顶的重要。
谭五月哭笑不得,终于确定这是周秉借着这回的事在给自己做脸子。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竟然睁眼说瞎话颠倒黑白,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来,想必是很为难吧。
不过……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谭五月心中有隐隐的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然而她精神实在不济,加上那汤药当中大概有安眠的药材,喝了之后就晕晕沉沉的睡过去,连周秉什么时候回来又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经历过这样一场险些丧命的祸事,周秉看哪儿都不放心。老宅里人少也不安全,大盛魁铺子更不能去,就专门在县衙找了个偏僻角落安置自家的媳妇。
他心头忐忑,不知道该拿什么脸面对着谭五月,尽量早出晚归,所以两口子尽管住在一处屋檐下,竟然一连三五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周秉今天处置了二林寺的僧人,回来时已经敲了二更鼓。在门口听瑞珠细细说了谭五月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这才放下悬了一半的心。
谭五月的眼睛的确让霹雳弹的零碎崩伤了,只是没有外传的那样糟糕,当时在地宫里因为紧张竟没有察觉。
周秉给林夫人写信时故意夸大其词,就是想母亲看在谭五月曾舍身救自己的份上,以后对儿媳妇好点。
按照道理谭五月的底子不错,可如今病情竟有些缠绵之意。周秉请了好几个名医,到最后就连道士和尚也过来念过经,可总不见大好。
其中那位治眼疾的王大夫说的话让周秉记在了心上。
王大夫说病患的思虑过重,又不喜向外人倾述,长久下来郁结于心。人嘴能说谎,身子却不能说谎,那些五脏六腑就借着这回的伤痛彻底休养生息,所以才会昏昏沉沉地没个定数。
只要熬过开头这几天,病人自然会慢慢恢复过来。要是不管不顾下猛药,日后一犯必定是难以往返的大症候……
就好比园子里的花树,被狠狠砍了一刀后很久都缓不过来。非要等个一两年重新固本培元,才会慢慢地抽枝发芽开花结果。
屋外有玉簪花的香气拂动,再遥远的地方有杂役们放轻的脚步声。案上的安息香笼罩在半空,一幅现世静好的安稳。
周秉站在帐子外,静静地坐了一会,怅然地望着睡得沉沉的谭五月叹了一口气。
过去的事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过,心想原来她心里藏了那么多事,也难怪累得慌。这回就让她好好地睡吧,横竖有自己在旁边守着。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投名状
天边现了一抹鱼肚白, 周秉猛然惊醒。
正在外间收拾的瑞珠抬头就看见眼中隐约有弑杀之气的二爷,顿时心头一紧,手上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踌躇地唤了一声, “二爷,要用早饭吗?”
周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床边待了一夜, 还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
他小心地转过身, 就见谭五月微微侧着头正在沉睡,乌黑的头发散在枕头上, 面色红润如云。好似放下什么重担一般,眉宇间竟有一丝难得的轻松。
瑞珠见了他这幅小心翼翼的姿态, 就笑眯眯地弯了眼角, 也压着嗓子说话,“外头准备了红枣糯米粥并几样小菜,二爷不如用一点, 再等一会儿二少奶奶也该醒了……”
周秉心里犹豫了一下,却摇了摇头, “她如今多半不想看见我……”
瑞珠没有听清,但见周秉一幅想留又不敢留的神态, 就自以为猜出了什么,“这夫妻俩哪有隔夜仇, 二少奶奶虽然不善言辞,可谁对她好心里可是辨得真真的。你多说几句软话,兴许两个人就不会这么拧着了!”
这话有些越矩,但瑞珠实在不想看着两位主子这么僵下去。
瑞珠二十二岁上头才嫁人, 丈夫李小山是周家田庄上的庄头。自从在婚礼上谭五月亲自出面,给她做了一回脸之后, 家里上上下下包括公公婆婆在内没谁敢小瞧她。
这回谭五月出事,周秉派了锦衣卫的番子专门到庄子上接了瑞珠过来照顾人。李家见了这份煊赫后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可说是相当有体面。
瑞珠自己过得顺心顺意,自然希望主子们也过得顺心顺意。
周秉却有些怅然,心想就自己从前干的那些混账事,每一件拿出来都是往人心肺上戳刀子,难怪谭五月每回见着自己都是冷冰冰的。
他现在能跑到人家面前剖心剖肺,说自己从前只是憋着一口气,才干了那些不着调的蠢事。那些传闻里十个有九个是假的,自己其实是一个清清白白再良善不过的人……
除非谭五月得了失心疯,否则绝无可能原谅他。
周秉想想就觉得前途渺茫,原本……他以为一切可以重来,原本他还想跟谭五月好生过完下半辈子的。
但相比那些可能遇到的困难,怎么度过眼前的难关才是真的。
周秉沉默了一会嘱咐道:“等会王大夫过来,你让他把安眠的药材撤了。她……起来了,你就带着她到游廊里走动几步,我让那些当值的避开这边就是了。”
王大夫大名叫王肯堂,尤其擅长眼疾,别的科属也颇有心得。周秉觉得他医术有独到之处,看着不是寻常人,所以谭五月这几天用的药都是出自这人之手。
王肯堂诊断谭五月多思多梦,所以每道药里都加了些许助眠之物。
谭五月醒来时周秉早就走了。
这几天都是这样,每晚戌时一至就疲累得不行,早上要辰时过后才能完全清醒。她有所察觉却没有多说,每日端上来的药照样都喝得干干净净。
她依稀记得在二林寺地宫里,大火汹涌而至时都以为要命丧当场,是周秉不离不弃地将她紧紧护在身后,背脊上的衣服被燎得坑坑洼洼。这几天虽然昏昏沉沉的,可也能知晓每晚夜深人静时,床边都有人长吁短叹地往复徘徊……
头一回,谭五月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理智告诉她,远远地离开周家这个是非地才是上策,可有什么东西牵绊着,舍不得就这么一走了之。
那样朝气蓬勃的昳丽青年,用笨拙可笑的方式随时随地展示自己的诚意,真的很难让人生出厌恶……
谭五月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就抑制住这种懦弱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