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141)
因为有人回报,负责收拾茶具的婆子前段时日和公主府的一个得脸的外管事在背人处说过话,并且刚刚为亲儿子买了一个很可心的小宅院,准备出府后跟着儿子一起养老。
查到这里周秉有些迟疑,这才知道自己自以为的岁月静好竟然如此脆弱,好好的后宅在别人的眼里竟像筛子一般处处都是漏洞。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后怕,实在吃不准自家院子里的这点事后头害牵扯到什么人。然而没过两天那个被好几个人同时看押的婆子忽然就暴毙身亡,死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交代。
周家嫡长子被仆妇谋害险些丧命的事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得知确切消息的周秉把书房的物事砸得稀烂,他恨得只想杀人。
他以为经过将近两年多的筹谋奉迎,自己已经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最起码已经靠近权力的中枢。再不济在那些实权人物面前已经有几分脸面,加上前途一片看好,无论怎么样那些人把自己当小卒子踢开之前总要顾忌一二。
其实……什么都不是。
人家正大光明地做了,甚至连露出来的一点马脚都不屑收拾干净,还有意无意地纵容他往后头查,就证明那些躲在后头的人肆无忌惮。
越往后头越觉得水深,越发让人噤若寒蝉。
那时的周秉回头看着家里刚刚缓过来的暄哥,突然警醒这次的事其实是一个警告。不管出自谁的示意,总算让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小子初初见识到了贵人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
他怕了。
不敢再往下查了,生怕自己昔日的不羁无状再次引来灭顶灾祸。
从此周秉掩饰本性,变得更加乖戾嚣张浪荡无形,接二连三地与各式各样的娼门女子厮混。对返回江州乡下的原配谭五月不闻不问,一边将庾湘兰母子捧得高高的,全然一副不思上进的纨绔子弟作派。
荣寿公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在背后默许她种种出格行为的人。
因为她微妙的身份,即便她作出再荒唐的事,皇帝和众多朝臣因为种种考量都会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所以,周秉只能用这种自污的方法笨拙地保护那对与世无争的母子……
事情渐渐平息,聚在谭五月母子身上的目光终于转移。而不出所料的是,越来越得意张狂的庾湘兰生的的儿子晖哥儿的身子却渐渐不好。
那孩子不知跟什么犯冲,不是差点掉进水池子里,就是在饭菜里发现几颗能让人拉肚子的巴豆。可以说是一路磕磕绊绊多灾多难地长大,京城各大名医几乎都到过周家,所以大了之后才一副弱不经风闺中小姑娘的青白样子。
周秉心知肚明,却每回都苦着脸兴师动众地去查。不出意料的,查到最后多多少少都有一两个外人的手脚。到后来,周秉索性就懒得去查究竟了。
就像猫在戏耍老鼠一样,反反复复地随心所欲,就是不让人彻底痛快。
被当做老鼠的周秉已经无所谓了。
他凉薄地想,世人求仁得仁种瓜得瓜,出身贱籍的庾湘兰既然享受了别人没有的尊崇风光,那么理所应当的要少少地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而且有晖哥儿这么一个活靶子在前头,荣寿公主那疯女人总归有事情做,总归不会有空暇把爪子伸到远在天边的江州去。
在江州乡下的暄哥伤愈之后智力欠缺,大夫们说也许永远都会像一个小孩子,对任何人都不能产生威胁。
周秉那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除了努力往上爬之外,还背了千条宠妾灭妻的骂名。
他那时已经有些自暴自弃,心想那对避居乡下的母子终会有几年清净日子过。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这个为人夫为人父的,能做的仅仅是这一点点……
他从没有想过这样乱糟糟的日子有多久,那时想着终究会有到头的一天。就像戏台子上演的一样,一家人终究有破镜重圆皆大欢喜的一天。
然而等他回过身来一看,晃悠悠地竟是一辈子那么久远……
第104章 第一零四章 我想把你放在心坎上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暗了下来, 落日已经熄尽了。
书房外有仆役用细长的铁钩将屋檐下的灯笼一一点燃,有斑驳的光线撒在地上。周秉回过神,直直盯着衣袖上的一片方胜暗纹, 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好歹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 这时候忽地想起谭五月的种种不同,心里顿时慌张起来。
在那一辈子因为有暄哥儿这个稚子的牵绊, 他才把人勉强留住。这一世两个人之间什么也没有, 两人之间的情感更是淡如白水。
谭五月不多言不多语,却是个有主见的, 怎么会心甘情愿地留下?
那副从未示人的避孕药汤就是最好的明证,她即便从未说过什么抱怨过什么, 却早已摆明态度。
……其实从头到尾, 貌似一旁台下闲看的谭五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事实无比清晰地摆在面前,周秉一时间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的额头层层冒出汗来, 明明西院近在咫尺,他却不敢踏出书房半步。好像这样拖着, 就能改变即将到来的现实。
他把拳头握了很久,才克制自己几乎要喧腾的情绪, 忽然明白什么叫情怯。
那是唯恐心上人将自己看轻的矛盾,以致进退失据, 行为荒唐可笑。他两世加起来,都没有想过谭五月竟然在自己的心目当中占了这么重的分量。
远不得近不得……
直到三更鼓敲过了,周秉才磨磨蹭蹭地回了西院。
其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虽没有过分亲近, 但已经在一个床榻上歇息。到底是头一年的小夫妻,当着外人面不好过于生分, 弄得他现在想找个犄角旮旯躲一阵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瑞珠和李小山成亲后也还是长住周家,因为性情敦厚可靠,已经成了谭五月身边得力的管事娘子。
今晚轮到她值夜,带着一个小丫头正从里间退出来,见了周秉提着袍子下摆蹑手蹑脚的样子不由据嘴偷笑。在心底想咱家二爷待二少奶奶可真好,知道人家歇下了,连走路都垫着脚尖怕打搅人休息……
周秉顾不得被人嗤笑,心上心下地推开房门。就见屋内月华如水,窗外有微微摇晃的树枝,月光和树影在地上留下斑斑驳驳的色块,就像一池荡漾的湖水,透着一股子岁月静好的安然。
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周秉心里忽然有无限的委屈。
他想靠近,想触碰,想抚摸……压抑了很久的强烈情感有爆裂的趋势,甚至让他一张俊美的脸在月夜下变得急切。
湖水动了一下,帐幔被高高撩开,耳边传来一声低柔叹息,“你……都知道了……”
从王肯堂把脉开始,谭五月就明白这一天始终要到来。
周秉的胸口再也管不住那些失控和泛滥的酸楚,他伏在床榻边,连眼睛都不敢抬,低语喃喃,“我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现在才明白,我就是个大傻子,你别不要我……”
谭五月看着青年男子黝黑的头发,沉默了一会儿,控制住即将伸出去的手。
“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不管怎么样,总要听你辩驳几句才能定你的错。结果让你胡天胡底一路错到底,到最后竟没有一个善终,连家里人都保不住……”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把话说得这么敞亮。
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欢快地淌出来,周秉不管了,抖着胆子紧紧握住眼前人的手,声音嘶哑,“我有你尽够了,只要你不嫌弃我,再不一去不回头,我就是再受一次鞭骨之痛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