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147)
见对面的女人扫过来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 嘟嘟囔囔地辩白, “正巧坐着没事,你们女人就是喜欢胡思乱想,有事就存在心里。从前我不懂, 如今就多做点贴心的事让你惦记,省得你一遇着一点事什么都不问, 甩头就回老家……”
等人走远了,谭五月叹了一口气, 脸上热热的。她又不是瞎子,怎么看不出周秉做的点点滴滴?
虽然看起来笨拙无比, 却奇异地搅乱了人的心思。这人变得沉稳许多,也没了从前的毛毛躁躁。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明里暗里地偏袒她。
谭五月站了起来,在柜子里挑了一尊雕工精湛满金星的南海小叶紫檀摩挲了一会, 准备送给林夫人。
虽然素来眼高于顶的林夫人不见得看得起,从前的谭五月也不屑做这种主动讨好婆母的事。可如今的周秉处处维护她, 总要有人领头破除彼此间的这层坚冰……
谢永拿了第一手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了过来。
如今的他也知道谨言慎行是第一要务,更何况北镇抚司里人多嘴杂,他也怕案子还没有查清之前,似是而非的消息却满天飞。
两人约在一处不打眼的小茶馆,谢永让人送上茶水并几碟茶点,就压着嗓子回报,“高金英是安徽祁县人,从小家境还算可以,上过几年私塾,所以认得字。后来他的父亲被人陷害入狱,母亲忧愤而死,家业也被外人侵占,他一气之下就净身入宫,开始时因为年岁大过还挺不受人待见……”
周秉也颇为诧异,“十六七岁才入宫,短短十年就混到御前侍候,也算是一等一的狠人……”
谁说不是呢!
谢永也是不胜唏嘘,“十六岁应该懂人事了,做出这种破釜沉舟的决定的确不易。我亲自带人查了半个月,发现和他家有嫌隙的人家如今都活得好好的,高金英得势之后也没有展开什么报复。要不是闹出这么一出乱子,很多人都差点忘记当年还有这么一茬子事……”
太监大都心胸狭小,更何况是家破人亡的刻骨仇恨,高金英得势之后不展开报复似乎不合常理。
周秉更惊讶了。
这高金英看着一点不打眼,放在人群里半点不出众,做出来的事却往往出人意料。别人以为他进宫是忍常人不能忍,学春秋时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以图他日报复,没想到人家老老实实地在皇宫里当差……
谢永左看右看,一副生怕别人听见的模样,又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我也觉得不对劲,就把宫里那些在册的宫人细细查了几遍。其中安徽祁县年龄相当的宫女子总共五人,偏巧上个月死了一个,报上来的缘由是意外暴病身亡……”
死的宫女叫刘沉香,是承禧宫徐淑妃跟前有品级的尚珍宫人。
宫里每年因为各种原因死亡的人不知多少,明里说是暴病,其实还不知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由头。
周秉徐徐沉吟,“这个叫刘沉香的宫女死的时候实在是妙,又是高金英的同乡,里头兴许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不过承禧宫是徐淑妃居住,徐淑妃是大皇子的生母,咱们行事是要格外小心些……”
因为常皇后至今无子,生了大皇子的徐淑妃其实备受朝臣瞩目。但这位素来为人低调,并没有因为膝下大皇子变得张狂半分,随时都是一副恭谨谦逊的姿态,所以在景帝面前也是相当有面儿的。
周秉脑子有些疼,怎么就牵涉到宫妃身上去了呢?
他对大皇子没有好感,毕竟这位登基之后颁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把自己从棺材里拖出来。但是说这些没有屁用,眼下的大皇子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
周秉看着杯子里浮浮沉沉的毛尖,忽然有了一种猜测。除了有心人的谗言,自己还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值当小屁孩成年之后第一个报复的对象。
除了火场上没有及时把人救出来……
可那不是有客观原因在吗,怎么就把这笔烂账挂在了自己头上?
一幕又一幕的往事重新浮现在眼前,周秉心里有一种很诡异的猜测。当年卫辉行宫的大火,除了烧死很多服侍的宫女和太监,大皇子还因为救治不及险些被烟尘呛死。
但还有一件被忽略的事。
据说徐淑妃因为火势太大受到惊吓,半个月内就染恶疾去了……
谢永见这位一会笑一会皱眉,就小声地建议,“要不咱们就把查到的线索报上去,宫里刑部大理寺能干的人多得是……”
他不是傻子,直觉再查下去会捅一个天大的窟窿。
难怪当初慎行司的人会虎头蛇尾的结案,放着那么多显而易见的线索不往下追查,口口声声能力有限。装得跟真的一样,原来挖了坑就等着锦衣卫的人来填!
周秉抿着嘴巴,还是有些地方没有想通,缓缓敲击着桌子,“咱们也没另外的证据,总不能依据刘沉香和高金英是同乡,就说徐淑妃是幕后主使吧?皇上要是意外薨逝,她有什么好处,毕竟大皇子还小得很?”
话语刚落,他就和谢永面面相觑。
若是景帝没了,必然会引起朝廷动荡。支持皇上的一派和冯太后的一派必定会展开一场腥风血雨,保皇派会认为强势的冯太后是罪魁祸首。
这种境况下,双方唯一共通点就是尽快推举新皇帝人选,岁数最长的大皇子也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孤儿寡母弱小无依,不会马上对任何一方产生威胁……
周秉背手望着窗前的一株冬青树,若有所思。
他知道自己想到了从前从没涉及的一些事,朝堂上下看着平静,其实处处有暗流。当年自己的那点意气之争,如今看来跟孩童间的嬉戏一般幼稚可笑。
谢永大气都不敢出。
他是个小卒子,第一次窥视到了皇家的阴暗面,即便胆大也被吓得不清。要是猜测没有错,皇家人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可怕无情。说不定自己明天就会被灭口,可惜了自己藏在床底下的几坛老酒……
周秉看着谢永的怂样忽然笑了起来,“……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把所有的案卷全部呈上去,皇上英明神武素有决断。”
景帝心智坚定,周秉知道这趟浑水只能到此为止。
谢永大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周秉的另一重身份,是景帝的奶兄弟,有些话他不好说,周秉作为亲近人去禀报这件事却是无妨的。
有些事越往后推越是大雷,当天下午周秉就把所有的案卷归集送到勤政殿。
案卷的封面是褐黄色的牛皮纸,薄薄的几张纸因为相互摩挲发出轻微的响动。周秉伏在地上,盯着地上纹路清晰的波斯毯子,不知不觉手心里捏了汗。
他总以为景帝对周家人有一种莫名的温软和纵容,只要不出格做什么事都是被允许的。但在充盈着甘菘香的狭窄宫室里,才知道帝王就是帝王,再温润也是有底线的。
一盘浇糖花生酥被打翻在地上,碎碎地散发着腻人的香气。
周秉没有动,连头都没有抬,仿佛没有看到皇帝的勃然怒气。
景帝断断续续地翻动纸张,良久才听见啪地一声,“我还以为是冯太后终究按捺不住出手,费尽心思弄出这么一桩破事。我大病了一场也算因祸得福,朝堂上的那些老学究不再盯着孝义二字做文章,没想到到最后却是我后院着火……”
有些时候毫无根基的猜测,也许就是最接近真相的那层纱。
景帝毕竟还年青,声音压抑窘迫却难掩一丝愤愤。
这话像滴落在油锅里的水,噼里啪啦的炸起来,周秉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景帝咳嗽了一下,神情仿佛缓了过来,语气柔和低沉一字一句地吩咐,“这件差事你办得很好,所有相关的记录全部销毁,半字不准往外泄露。你那边我就全权交给你了,若是有一丝流言外传,我就拿你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