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15)

作者:胡马川穹 阅读记录

曹长德心痛儿子的同时,也庆幸终于有人能狠狠教训儿子一回。将打人者的家世一打听,正愁攀不上奉安夫人门路的曹长德如获至宝。不但不追究过错不说,还给周家还了一份儿厚厚的重礼。

等今日正式朝面,几句话说下来曹长德心中暗暗惊诧。

眼前的年轻人温文尔雅谈吐有物,一双漂亮有神的凤眸讲话时沉静专注,眼角眉梢都是讨人喜欢的利落劲儿,哪里像传说当中那般不堪造就。

杨首辅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没脸,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变相羞辱。这孩子却恍若未觉一般,单就这份涵养功夫就了不得。

周秉相貌本就生得极好,在一片青色红色的官袍当中,很容易分辨出他的素面玉色直裰。

这会儿站在檐下略带浅笑地与人说话,浓眉星目面容清俊身姿如松,透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英朗之气,一时间连勤政殿伺候的宫人们在进出时都忍不住抬头悄悄打量几眼。

曹长德说了一会儿话,心满意足地露出微笑。

“……我家曹寒虽然打架打输了,心里却对你服气的很,说京里这些小兄弟当中难得有一个让他入眼。你们好好相处,日后入仕了……在官场上也能多个臂膀。”

他头一回觉得小霸王一般的儿子这回打架打得很值。

京城的世家子弟多半都有姻亲关系,打打闹闹是常事,所以曹长德对于儿子和周秉之间的矛盾不以为然,这回见了真人更是连连称许。

别人给了台阶周秉自然应是,再不懂就是个棒槌了。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宣诏,说皇帝正在用茶点,两刻钟后还要接见朝臣,让他这会过去陪着说会话。

曹长德自然放行,殷殷地嘱咐回头到府里玩耍。

等人走远了曹长德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想正所谓三人成虎积毁销骨。这样谦逊有礼的孩子落在别人的嘴里,怎么就成了飞扬跋扈不知所谓?

他对周秉的印象大为改观,觉得这孩子除了话格外少一点之外,并不像外人传说的那样桀骜不驯。全然忘记前几天自己那蠢儿子裹了一身泥血回家时,自己心中的磅礴怒意。

继德堂是勤政殿旁的一处偏殿,朴素得像个普通大户人家的后宅。

景帝穿着一身石青缎地绣云龙的常袍,正坐在小案上喝黑米粥。

桌上的菜式寻常,一道糟鹅一碟流油的咸鸭蛋,另两个巴掌大冒着热气的葱油小饼。

其实周秉进京后见过好几回景帝,这次见了才真真觉得恍如隔世。

他抢前一步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还没有说话眼眶子已经红了。

景帝很喜欢这个生得俊俏斯文的奶兄弟,虽然正经认识不过数月却觉得相交了一辈子。

眼见周秉真情流露,不由打趣儿问,“让你去参加会试,又不是让你去拿针绣花。你娘都把状告到我这里来了,险些哭得晕死过去。她实在是为你的前途着想,你真有这么委屈吗?”

领路的内监知道皇帝甚为看重周秉,所以才会问得这么仔细,见怪不怪地却退在藏青宝象纹落地帷幔后。

周秉不错眼地细细看着景帝。

虽然很无礼,但这片赤忱太过显露太过热切。

景帝慢慢放下手中的缠丝象牙筷望过来,脸上却慢慢浮现笑意。

“怎么好像不认得我一般,眼珠子都不晓得动一下。听说你和曹长德的儿子打了一架,好歹没输了阵势。那家伙是京中有名的呆霸王,倒没什么坏心眼。你把他打服气了,日后就没有谁敢随意欺负你了……”

周秉的父兄早丧,成长的岁月里缺少这种成年男子的关怀和指正。景帝的身份恰恰填补了这个空缺,与其说他是位君主,不如说是一位极相得的兄长。

这样和气可亲的人,最后怎么会在壮年死于莫名其妙的进补丹药?

周秉一时愤慨难当,却猛觉这不是自己撒野的地方。

连忙收敛心神,“臣……我……生来就不是做学问的料,日后要是到外头当官,恐怕连地方上最起码的民生庶务都弄不明白,最后丢的还是您的脸面……”

景帝一愣,心想这小子看着张扬其实很会为别人考虑。

这样的性子太过实诚,以后是要吃大亏的。

其实朝中这么多大臣也不是个个都学富五车,地方上的官吏就更不用说了。有时候那些守边的总督和布政使呈亲笔折子上来,细看的话里面还有不知所谓的别字……

于是景帝脸上的笑容更柔和了,别有意味地望着他。

“你还年轻,以前在江州乡下因为无人管束引导才荒废了些时日。这些都不打紧,会试得了功名后就在翰林院里好好打熬几年,练些真本事出来。”

景帝把金黄色的葱油小饼从中间撕开,随手递过来一半,毫不见外地让周秉坐下来陪他用饭。

一边不着痕迹地端详着周秉的憨态纯稚,像个真正贴心的兄长絮絮,“等你能独挡一面后,我就把你派到江南或是两陕主政一方,日后往上走也有个资本,算是全了你母亲的心愿!”

这的确是一条让人心动的康庄坦途。

但这时候谁都不知道这条坦途的末端连着的,是能令人粉身碎骨的幽深悬崖。

从前的种种浮光掠影一般从心头闪过,周秉苦笑着摇头。只有他自己才晓得有人庇护的确是好事,却也因此扼杀了大风大雨的锤炼。

他叹了一声,站起来半遮半掩的说了小部分实话。

“……我不懂事,这几个月凭着心意惹了不少麻烦,竟不知周围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就是勉强得了这个功名,我这半吊子水平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另谋出路。”

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祈求皇帝能够另眼相看,但周秉却不敢再要这份探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拒绝已经谋划好的前程,甚至不惜忤逆自己母亲的意思。

因为这份密密筹划好的锦绣前程,太烫手!

因为接下来的下场就是开棺戮尸……

挫骨扬灰……

青年笔直地站在那里,身上依稀有少年的懵懂,也渐有青年的锋利。

景帝出乎意料地细看他一眼,难得这竟是个明白人!

他垂着头想了一会儿,“你自个打算清楚了就好,你母亲那里我会去劝。你不愿意走正经科举,又准备干什么呢?我刚亲政,身边缺人的很,太后娘娘和杨首辅都不愿意放权……”

最后几个字轻不可闻,周秉站的这么近都只能勉强听清。

冯太后是世宗皇帝的元皇后,地位高崇,唯一的遗憾就是一辈子没有亲生子嗣。当时还是兴王世子的小皇帝初初进宫时,非常害怕这个面相严苛的女人。

后来兴王世子奉先帝遗诏承继大统,冯太后以国君年幼为由继续把持朝政。反正经过了诸多看不见的争斗,景帝才算慢慢站稳脚跟。

即便这样,如今的朝堂和内宫还是处处有冯太后插手的痕迹。

十八岁的周秉也许不明白景帝话里的深意,但四十岁的周秉却深知晓景帝如履薄冰的尴尬处境。他撩袍上前一步重重叩了一个头,“我想下月进武举考……”

景帝似乎有些意外,慢慢的眼里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到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坐着喝茶,良久才淡淡嗯了一声。

周秉知道这就是得到应允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当官的底气

天空有驯养的鸽子偶尔掠过,耳际就传来悠长的鸽哨声,越发显得眼前的这道红色宫墙逼仄得令人厌气。

周家的马车停在顺义门的竹蜂夹道边上,周秉觐见完皇帝后就在这里安静等候母亲出宫。

灰白青砖缝隙里偶尔冒出的几许嫩绿,角落里有宫人忽略打扫的些许枯叶。

他嘴角不自觉的扯了一下,心想寻常百姓艳羡不已的富贵荣华其实不过如此。在这煌煌宫庭中,能拥有的仅仅只是这简陋的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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