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178)
任谁碰到这种事都要悄悄跟几个相干的人提前打声招呼, 到时候能抹干净的就抹干净, 不能抹干净的也能赶紧撇清。
抓捕王观的时候,那家伙惊慌之下倒是乖觉地报上了杨家的名头。可周秉那混账小子不按理出牌, 胡子眉毛一把抓,结果就搂草打兔子, 弄了个一窝端。
杨首辅倒没有怎么担心自家会怎么样。
到了他这个位置这个资历除非是谋逆大罪, 否则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所以听闻消息后只是在家里大大发了一通脾气,恨恨地骂了几声“彪子”。
杨首辅祖籍山东,彪子是他们那边的方言, 是说某个人行事狂肆悖逆,全然不顾后果的意思。
知道周秉这个人的, 都忍不住为这位年轻人捏把汗。近年能让杨首辅当场气大发且丢人丢掉底的,满朝上下除了发配边疆受苦役的, 剩下就没几个能喘活气的了。
但现在说一切都晚了。
锦衣卫在前门大街的动静太大,当场就锁了七八个人出来。还到刑部请了资深的仵作, 仔细查验已经被王观亲自铡成两截的婴孩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想想就骇人,兴许那婴孩在被铡之前还是活的呢……
看热闹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说什么的都有……
传到后来就变了样,京城百姓们说十珍堂的掌柜和坐堂大夫都是邪~教净土宗出身, 专门挖幼儿的眼珠子和心肝肺,趁着那股子新鲜劲去提炼达官贵人们才用得起的顶级丹药……
净土宗是皇家素来厌弃的, 几次大规模围剿都没有剿清净。
杨首辅原本以为最要命的风头已经过了,接下来安分些就是了。毕竟皇帝看了他的请罪折子还温言宽慰许久,说一介民间药商怎能牵涉到国之肱骨……
所以初初听到传言还不以为然,等民间舆论真正起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大麻烦才刚刚到来。
就像书上说的,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偏偏在阴沟里翻了船。
因为他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盛赞过八繁膏的好处,还向几个得力的幕僚和门生推荐过。他倒不是稀罕王观送的那仨瓜俩枣,而是觉得这东西真不错,谁知道里头还掺杂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一般人也就罢了,顶多报一个不知情。
杨首辅却不一样,他身为百官之首,查察百姓民生疾苦是首要职责,不是一句“不知不过”就可以推诿干净的。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上位者总要占着大义,德行上总不能叫人诟病。
现在只能再次推说是家中幼子的错。
……他家杨庆儿性子素来良善不知人间疾苦,又受人言语蛊惑,背着家里长辈收了王观的干股,不知深浅就向他人大力推荐八繁膏。
杨首辅这个当父亲的错就错在大过大意,只当是极为难得的好东西。结果到最后竟然成了这桩黑市交易的推手,甚至牵连到无辜之人……
杨庆儿穿着一身烟青色的长衫,规规矩矩地跟在老父身后。
第一次进皇宫就是在众目睽睽下请罪,对于素来心高气傲的他简直是一种折辱。素白的指甲紧紧抠着地面,这时撕了王观的心都有。
他对八繁膏没什么厌弃,毕竟很多流传下来的经方都有或多或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像那官燕被奉为妇人美颜养身之物,专供皇家内苑,是星罗国的金丝燕所产,一盏难求。其实说穿了,还不是一点燕子的口水沾成的……
让他极为愤怒的是王观实在太蠢了。
吃屎都不知道擦干净嘴巴子,偏偏胆子比天大。在扯杨家这面虎旗之前竟然从未吐露过一星半点八繁膏的炼制过程竟要添加禁物。最蠢的是还被锦衣卫抓了个正着,让他现在想帮着描补一下都没法着手。
想到前些天晚上临睡时还用柠檬水兑了一方八繁膏吃了,杨庆儿心里就有一种难受至极的呕意。偏偏这是严谨有度的皇宫,举止稍有差错就等着言官的唾沫星子吧。
杨庆儿的脸色很难看,完全感受不到第一次进宫的新鲜感,忍不住想要骂人。
……竟然用刚刚落下的婴胎入药,王观怎么没把自己的脑浆子抽出来一起混到药里头去熬煮了?
景帝自然不会对杨庆儿这个白身说什么重话,甚至为了安抚杨首辅,还特地赏赐了一些布帛和金锭。最后还安慰说京城好多人都受了王观这个奸商的蒙蔽,一时半会不察也是有的,以后多做善事弥补过错就行了……
话语说完后还特意打量了一下杨庆儿,见他长得一张雌雄莫辨格外斯文俊秀的脸,便觉得有几分欢喜。
多半也是听说过这位“小阁老”对政事精通的大名,兴之所至就考校了几篇策论和时文。
杨庆儿没料到还有这遭,但他从来都是善于抓住机会的人,自然使出浑身解数展示自己。本来他就在插手杨首辅的各项政务,的确有真才实学,比起翰林院只会空谈阔论的进士们更加针砭时弊,当堂所做的时文更是字字珠玑。
景帝态度似乎颇为满意,言语间也颇多嘉许,还诙谐地说杨首辅的衣钵总算后继有人……
这一夸奖一惩戒张弛有度,温和里透着一股不容错认的坚持。
年轻的皇帝已经成长起来了,再不是往日被牵着鼻子走的蒙童。
杨首辅忽然就懂了。
他在这番软硬相加的话里再次真切感受到了皇帝的锋芒,于是回去的时候陡然显出一股难得的老态。
长江后浪推前浪,冯太后老了。他今年也将近七十了,也老了。
杨庆儿因为身体残疾没有参加过科考,所以身上没有正经功名。不管他在家里如何骄横如何目中无人,在皇宫里就只能束手束脚地乖乖做人,也第一次感受了到了“人不如人”的巨大差距。
他坐在自家的马车上,在顺义门外静静等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看见身着四品指挥使公服的周秉出来。于是掀开帘子主动打招呼,邀约一起去东来顺喝酒。
那是这群锦衣卫最常去的地方之一。
杨庆儿性子一贯骄傲,他肯坐下来等人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示弱。
他想知道锦衣卫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实证,还有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王观和十珍堂暗地里的肮脏勾当的。这些迟早都要大白于天下,但他就是想从周秉的嘴里知道最新的消息。
周秉没有答应去东来顺,而是选了附近的一处僻静的茶楼。
等茶博士把茶点一一摆上后,他直接开门见山,“我也没想到王观竟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攀咬你们杨家,这家伙大概是狗急跳墙。幸好皇上没有相信他的鬼话,要不然我真成了罪人……”
杨庆儿想起去年第一次见到周秉时,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小子,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有一张好脸。没想到短短一年就飞速成长起来,甚至开始撬动杨家的根基。
虽然看起来像蚍蜉撼树一样可笑,但时日久了也让人心烦。
杨庆儿相信,这回的事是景帝选择了放过。要是景帝真想动杨家,周秉肯定会像疯狗一样撕咬着不放。
杨庆儿仔细回想自己和这人好像没什么不可调解的深仇。
周秉仿佛知道杨庆儿的顾虑,笑得一脸诚意深深,“小阁老尽管放心,王观到了牢里一顿鞭子就老实了。我还以为他胆子多大呢,结果见了真家伙什么都吐露出来了……”
就是什么都吐露了才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