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263)
烂摊子已经出了, 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景帝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并不是十分恼怒,周秉放了一半的心。
人到底是自私的, 这位皇帝最最在乎的是自己的皇权, 而不是所谓的亲情,即便那是他往日最宠爱的嫡亲妹子。胡乱伸手,惹了这位的大忌讳。
周秉也知道自己昨晚上太过儿戏, 头紧紧贴在地面上,老老实实回话。
“别的我不管, 我只听到荣寿郡主又要把张真人弄到宫里来,意图污浊皇上日后的清修, 我就忍不住想要把张真人立马弄死。没想到底下的崽子们理会错了我的意思,竟坐视巡防营传出这样的无稽之言, 我这就回去收拾他们……”
女人名节何等重要,即便是地位尊崇如荣寿郡主,这些流言只怕也够她喝一壶的。
对于周秉这样近乎狂妄的言语,景帝似乎并没有感到不悦。
君臣不知在什么时候, 竟然达成一种奇怪的不能宣诸于口的默契。那些真真假假的前世今生,成就了彼此的心照不宣。所以大名鼎鼎等同神仙的张真人, 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尔尔。
周秉没想着把昨天事情的真正原委瞒住,他刚刚上任,还没有全盘掌握权利。南镇抚司历来只忠心皇上一人,其他的不过是附带。
果然景帝轻轻一笑,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讥诮。
“荣寿的手的确是伸的太长了,女子嫁了人就要好好呆在内宅,她竟然妄图插手朝政,给她个教训也是好的。至于桑樵么,行事还算恭谨,不过借着他给江首辅一个小小的难堪也不是不可以……”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是明摆着给江首辅没脸,但荣寿也损了名声。
景帝竟然愿意干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所图的就是皇权社稷的稳固。愿意给荣宠是一回事,肖想自己不该拥有的就是罪过这样就说得通了,毕竟这位帝王的心思素来难测。
不过也是有迹可循,周秉从这几句话当中再次摸准了景帝的心思。荣寿再如何跋扈都不为过,千不该万不该想借着张真人左右朝堂的动向,那桑樵多半是受了无妄之灾……
但是那家伙早年对谭五月利用加糊弄,给他一次教训也不错。
周秉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景帝一眼扫过去,脸上浮起一抹玩味,“你不要瞎猜了,老实告诉你,桑樵老早就是我的人。他悄悄办的事不比你少,且一向知道分寸。只是时日久了,他也有了自己的心思,我很不喜欢……”
私底下结交宫眷,培植实力就是该死。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底下人瞒着藏着,悄悄凝结成一股绳,把自己当傀儡糊弄。
周秉心头大颤。
猜测是一回事,皇帝亲口承认是一回事。难怪桑樵看着官位平平,却屡屡知晓朝中动向。外人推测他是占了江首辅的便宜,实际上却是皇帝早早授意……
景帝了然一笑,“无论是谁,只要好好给我办差,少不了日后的荣华。但凡有小心思,那就趁早歇了。桑樵原本还算得力,可我发现他借着净土宗在悄悄壮大自己的势力。到时候有什么事端,好处是净土宗拿了,这锅却要朝廷来背就不合适了……”
周秉一时如遭重锤。
脑中迅速翻过余龙牙,余得水这些人的面孔。皇帝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他忽然就明白了,原来桑樵……就是净土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宗主。
不管是执黑子还是白子,最终能决定局势的唯有皇帝一人。
景帝温和地笑了,“净土宗尾大不掉,决不能让其在京城兴风作浪。万寿节也要到了,各地的藩王和布政使都要来贺,朝廷的颜面至关重要。趁这个机会,你把那些人都处置干净了吧!”
净土宗的名声历年都是严惩不怠的,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让净土宗的人乱蹦哒。
周秉心里暗暗警惕。
原来这才是景帝默认一切的缘由,自己所作所为只是景帝的一枚棋。他不敢外露颜色,垂首低声回道,“万事以皇上万寿节为先,我必定督促底下的人将可疑之人尽数缉拿。”
帝王家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拿,净土宗的使命已经完结,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周秉正准备退下的时候,景帝在后头轻声念了一句,“我知道你素来忠厚老实,就是做些出格的事也是不得已。莫要心中有忧惧,你我君臣一场再不负你就是……”
周秉没有抬头看景帝的脸色,只是恭敬退出听橹堂。
前世那些恶毒的诅咒话语仿佛又浮现在耳边,那些不甘愿和满腔愤懑仿佛依旧充斥在胸口。他按了一下晚蓝妆蟒腰封上的剑鞘,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月影突然一笑,管那么多干什么,只要能守护住媳妇和女儿,就是再次当一颗棋子又有什么干系?
回到南镇抚司,周秉给谢永简单说了一下皇帝的处置。
谢永大骇,“桑樵竟然净土宗的宗主,他一个读书人怎么和江湖扯上干系的?再说江首辅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为女儿择婿难道没有调查一下对方的身家背景?”
周秉今天在听橹堂跪了半天,也觉得匪夷所思,细想之下又觉得理所当然。一边喝茶一边唏嘘。
“皇上金口玉言,亲自跟我认定的。桑樵是如何当上净土宗的宗主,咱们一时半会不知道,但皇上想趁这个机会把京城净土宗的余孽打扫干净,却是一点马虎眼都不能打的。你下去安排一下,仔细甄别这半年和桑樵来往密切的人物,一经核实立刻抓捕,生死不论……”
趁你病要你命。
净土宗僵而不死,手里多少都有人命,周秉收拾起来完全没有心里负担。头回在江州让余龙牙跑了,这回看她如何逃脱!
一声令下,南镇抚司的缇骑奔突四出,眨眼间各处衙门里的牢房人满为患。
崇福观的张真人被拷了出来,在他的丹房里果然发现好些说不清道不明诡秘之物。
有些是幼儿骸骨和天灵盖,有些是烈性毒物。这样的东西要是掺在丹药里,能让人死上百次千次。
景帝听闻后大怒,觉得自己一时的纵容简直是笑话,立刻喝令南镇抚司将崇福观夷为平地,其间人员全数羁押拷问。
周秉趁这个机会将杨庆儿和张真人的勾当彻底抖露出来,景帝又羞又恼。
他以为自己对世事全数掌握,奈何还是有人胆大妄为。对于处置张真人他不犹豫,毕竟这个人死不足惜。但杨庆儿是真的有才,胆子又大,为了往上爬什么都肯干,草草处死太过可惜。
周秉毫不在乎,此时不弄死几个死对头更待何时?
景帝翻看着杨庆儿和张真人来往的几页书信,上头并没有过多的联系,但对于生性多疑的帝王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皇帝确信自己受到了愚弄。
杨庆儿再聪明也逃不过京城各个衙门联合布置的天罗地网,被围困时做困兽斗,被南镇抚司的缇骑当场射杀成了草刺猬。他手底下的一干死士在近卫营的强攻下被杀了个干净,也算是为那些冤死在杨家小北庄的山民们讨了一个公道。
这场缉捕声势浩大,京城顿时人人自危。
有胆大朝臣上书说如此下去劳民伤财不说,只怕南镇抚司全部加起来都关不下有嫌疑的人犯。
景帝轻描淡写地把批红的朱砂笔放在一边,“关不下就先杀一批……”
御笔一批复,又有十来个人头第二天就落了地。
荣寿郡主因为私行不当,被当堂贬为庶人。
她心知肚明自己为什么获罪,就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想凭自己的本事做一番事业出来。结果还没有机会施展,就被一铁镐头彻底打翻在地底。
被幽闭在一座荒凉的庄子上时,她才恍然明白皇帝就是皇帝,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不是她的嫡亲兄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