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40)
他自觉吃的还不算太差。
菜粥、炒咸菜、鸭蛋、自家烙的小火烧,甚至还有一条平日舍不得吃的陈年腊肉,蒸得剔透晶莹两面流油……
高鄂以己度人,却不知道杨庆儿自小金堆玉砌地长大,眇了一目后常多疑自厌,自尊心跟薄瓷片一样易碎。
这种寻常百姓人家的饭菜端在他面前就是极大的羞辱!
高鄂是个好官,只可惜太过没眼色。又偏偏遇到报复心极强的杨庆儿,这才凭空惹来一场牢狱之灾。
周秉出于不好宣诸于口的缘由出面管了这趟闲事,结果转眼就被杨庆儿惦记上了。
曹寒又想起一事,赶忙咕咕哝哝地嘱咐。
“杨庆儿的左眼受了伤,费了不知多少银子才弄了个假的换上。那珠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宝石做的,乍一看也辨认不出来,但是杨庆儿最忌讳被人正面盯着看……”
茹园的后山上,如茵的草地上铺着上好的织锦薄毯。远处的山桃依旧妖娆,脚下的绿意却已渐浓。隔着重重树影,依稀听得见潺潺的溪流声,把这块方圆之地渲染得极为清幽。
杨庆儿靠在软软的迎枕上,指点着远远近近地美景终于惬意地舒了口气,“状元公就是精细,这园子看着与往时大不同,不知费了你多少功夫重新规整?”
陈文敬说了几句客套话,脸上自然显现一丝得色。
帮着斟了一杯味道温和的淮安绿豆酒后笑道,“小阁老看中了周秉吗,只可惜这个人性子有些拧。我准备好久的春闱题册,这人说不要就不要了……”
杨庆儿浑不在意地饮了酒,苍白的脸染上一抹艳色,抹着嘴唇笑得轻轻的,“没有脾气的美人不是美人,没有野性的猎豹就是家猫……”
陈文敬眨了眨眼睛。
实在不明白周秉那个草包怎么跟美人儿跟猎豹扯上关系了。
原先他以为周秉是个靠祖荫的纨绔,可人家拒绝他主动送过去的题卷,转而应武举试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最麻烦的是,原本他还对周秉期以重望,曾经隐晦地托付过一件大事,也不知那家伙有没有上心……
杨庆儿回头,脸上似笑非笑,“怎么没请白矾楼的庾大家过来,我记得她填得一手好词,曲子也唱得不错!你们原先看着还好,怎么现今就生分了?”
陈文敬惶惶抬头,正和杨庆儿四目相对。
他心头咯噔一下,这样一个人精子似的人物,任何隐藏都好像是欺瞒。
杨庆儿之所以让人惧怕,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杨首辅的儿子。而是因为这个人仗着手里的权力和资源,能够把胸中恣意无限扩大。
且这个人没有底线,没有善恶之分,所为全凭一念之间。
前一刻如珍似宝,下一刻就可能亲手虐杀,就譬如那头当众溺死的名贵新罗猫……
陈文敬知道杨庆儿手下遍布眼线,京城很少有事情能够瞒得过。
但他自认事情做得极机密,所以心存侥幸地开口,“庾大家……如今已经闭门谢客,想来咱们不日就要喝上周秉的喜酒了……”
京城里早早就有传言,说白矾楼的头牌庾湘兰已经被人梳笼了,那人就是周秉。
杨庆儿盯着看了一会儿,好像要说些什么,嘴唇似动非动地扬了一下,却只是点到为止。低头又抿了一口绿豆酒,饶有兴味地转身看翰林们联诗。
少年倦怠地想,这个叫周秉的人长得真干净。
浑身上下都干净得让人喜欢,额头上的新伤也不惹人厌,就像极品羊脂玉上的一抹俏色,仿佛盘古开天地起泰山一般,原本就该存在。
他从来不喜欢武人。
总觉得那些人的身上有一股臭烘烘的汗腥味儿,粗俗低劣不通文墨,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但这个六品武官象一柄千锤百炼的利刃钢刀,虽然沾了血,却不时泛着摄人的雪寒。
杨庆儿懒懒盯着树梢上攸忽变幻的炫目光斑,忽然难得觉得这世上有一件事有一个人,能让他兴味盎然。
第30章 第三十零章 媳妇儿来了
周秉回程的候, 特地去看望了一下受伤的谢永。
他想,这辈子有些人有些事终究不一样了。那么纠结过往无异庸人自扰,干脆一切往前看。
谢永赁居在柴米胡同, 家里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老仆帮着洗衣做饭。他在将军沱一战中伤了右腿, 虽然行走无碍,但周秉做主给了他十天的休假养伤。
看见直属上官提着米面亲自上门, 谢永惊得手脚都没地处放。
翻箱倒柜的找出半两珍藏的云雾用热水泡了, 小心翼翼地捧到周秉面前。
只是那茶叶放的时日太过久远,冲泡出来的茶水多少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
谢永浑身不自在, 一张脸通红,窘得抬不起头, “家里没女人, 我一个糙汉过日子也没甚讲究……”
周秉知道他一个小旗的薪俸有限,能在京城立足脚跟已经是混得相当不错的了。指了指脚边的米面,“……顺路经过, 也不知道买些什么,就随意选了几样平常能用的。”
谢永在一众锦衣卫当中算混得孬, 可比寻常百姓的日子过得要宽裕。
只是因为他手头松散又喜欢仗义疏财,银子还没捂热就没了。这回把米面放在家里, 总归会有用到的一天。
周秉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关于杨首辅的幼子杨庆儿……你知道多少?”
在茹园里, 曹寒因为人多嘴杂不敢说得过分详细。但周秉却直觉得杨庆儿如同附骨之疽,一举一动都如同蚂蚁在悄悄啃啮,让人想想就寝食难安。
谢永生在京都,是货真价实的地头蛇, 对于京城各路神仙的底细知之甚祥。通州案子他从头跟到尾,通州县令高鄂既然是无辜, 对于幕后之人他也揣测过许久。
这时候猛然听到这个名字还是眨了眨眼,干脆实话实说。
“……杨庆儿有些邪性,不能以常理断之。并不仅仅说他多厉害,而是因为这人身上有一股疯魔劲,像条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简单地说,就是喜怒无常性情多变。
官场其实说穿了跟做生意一样,不到最后关头一般都要顾及三分脸面,这人的手法却常常与众不同!
谢永仔细斟酌自己的措辞,却怎么也难以用三言两语将人描述清楚。
杨庆儿实在是一个聪明到极点的人。
据说他跟人谈话时对方只说上句,他就知道人家下句要说什么。而且他看人极准,无论你是老奸巨猾还是表里不一,都逃不过他的第一眼。
他的亲爹杨成栋在刚刚当上首辅的时候树敌无数,有一个被掳夺官职的小官心怀怨恨,一时晕了头就在靴子里藏了一把匕首,想趁回禀事情的时候刺杀。
恰巧杨庆儿当时也在场,廊下站着那么多等候的人。只一眼,他就看出这个小官儿的左右脚落地时的力度不对。
侍从们一拥而上,果然从那个小官儿的身上收出利器。让人后怕的是,那柄利器上还涂抹有毒物……
杨首辅打那之后,终于意识到这个小儿子的厉害之处。
反正不管怎么说,得了杨庆儿襄助后如虎添翼,短短几年就变得煊煊赫赫。不但在士林间的名声大噪,朝野上下至今无人敢擢其缨……
谢永不知今天在茹园发生的事儿,也不知道周秉为什么提及杨庆儿。但他非常清楚明白,通州一行的顺利结案,已经将他和周秉捆在了一条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