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7)

作者:胡马川穹 阅读记录

远远忽然传来女人的哭喊声,凄然哀怆。

那是双桂堂清醒过来的林夫人在痛悔爱子意外早丧。

靳总管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他可是知道林夫人最是看不起这个乡下儿媳。

谭五月却连脸色都未变,“……知情人晓得先帝和二爷是误食金丹而亡,但谁敢大大方方地当众说出来,那岂不是打皇家的脸?”

误食金丹至死,怎么说都是一桩丑事。

靳总管一向自诩对京城各府邸的大小事务和利害关系门清,听到此处关节不由悚然一惊。

——先帝爷的死,绝对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所以不管自家二爷是怎么死的,现下绝不能拿这件事来向皇室邀功。

极远的天际似乎有闷雷声声,天色沉闷得仿佛一口大锅扣在头顶上。不知从哪里来的风搅得庭院里的枝叶乱颤,像是从地底下无端冒出来的张牙舞爪的恶鬼在索魂。

谭五月就事论事语气依旧平稳,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我听说有句老话,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家二爷性子倨傲,偏脾气暴躁容不下人,在朝堂上本没有几个过命交情的朋友。先帝一去他也没了靠山,死后连个帮着说周全话的人都没有,所以……现在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她抬眼望着远处的一角斗拱飞檐 ,目光一瞬不动。

“撇开这些,皇家……还有内阁老大人们若真有心深究他的错处,还用得着费心思找一个上台面的理由吗?”

高处的风向变了,各处暗藏的妖魔自然要闻风而动。

周秉为人虽然混账些,但对景帝可以说是忠心耿耿。早年还有些顾忌,后来就不管什么脏名臭名都抢着往身上背,在民间和朝堂上的口碑败坏的不成样子。真要深究起来,桩桩件件都是擦着律法边缘的大罪。

帮人脱罪与人说合……,插手科考安插亲信……,私设公堂拷问犯人……

靳总管惊了一身冷汗,哪里还坐得住?

果然是安心日子待久了就不知道死活,非要等别人把刀子架到脖子上才知道痛。他重重一拱手再不多话,飞快作别去处理杂事。

……既然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不能再心存一丝侥幸。

靳总管一边沿着青石道急急往外走,一边暗自寻思这位二夫人平日不显山不露水,根本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看着好像木头一样板正呆讷的乡下妇人,真遇着事儿的时候其实比谁都果断,看事也比谁都看得通透,背脊梁比谁都挺得笔直。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这位二夫人胆子太小没见过世面,才让大家提前做最坏的打算。哪晓得人家是深藏不露,在路上就已经把京城的甚至内宫的事儿估摸得差不离……

这才是大家主母的范儿!

实在是太可惜了……

靳总管心里忍不住替自家主子感到惋惜。

若是二爷还健在,或是早早地将这位有见识有远见的二夫人迎至京城,周家也不会煊煊赫赫过后只留一个空壳子,转眼就落到如此青黄不接的窘境。

实话说也怪不得别人,好好儿的夫妻偏偏各地一方地住着,就是再多的情分也给磨没了。

自家那位主子论起来行事英明神武,可就是在男女之事上不大忌讳。

家里那位庾姨娘不过是个青楼妓子出身,偏偏正儿八经被迎进门还生了庶子。还有仙人居的小萼姑娘,秋水楼的葵娘子,前门卖豆腐的小田寡妇……

可谓是红颜知己遍天下。

那些蛇蛇蝎蝎的整天撒娇卖痴,仗着自家主子的宠爱纵容整日耀武扬威,难怪二夫人不愿到京城来,落到谁身上都得被挤兑。

到后来自家主子好像没了拘束,干脆破罐子破摔,越发放浪形骸,也让自己的名声臭得不能再臭……

天要亮了,迎面吹来蛰人的利风。

靳总管狠狠地啐了一口,觉得一张老脸被这股冷风刮得生疼。

他暗自琢磨,先不论好坏忠奸是非功过,周家主子是个好主子,活着的时候待自己恩重如山。

真要有什么个万一,总得想办法让这一家子老老少少日后有个吃饭睡觉的稳妥地儿,也算是全了主仆一场的情分。

等人走远了,一直老老实实跪在铜盆前焚纸钱的青年小心翼翼地的回过头,轻声问道:“娘,我还要跪多久啊,可不可以先起来吃一块点心?”

青年长相随父亲生得极好,五官俊秀无匹,眼睛里却是一片童稚的天真。

一行人接到信儿时就立刻从江州府出发,水陆并用紧赶慢赶半个月才到了京城,一下马车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就披上了孝服。

青年很少走这么远,也很少被要求跪这么久,多少有点待不住了,表情很犹豫地朝外面张望。

谭五月帮儿子擦掉鼻子上不小心沾染到的一片纸灰,温声劝慰。

“你爹死了,你就是孝子,头三天起码要在灵前跪满三个时辰,别怕有我陪在一边。再等一会儿天大亮了,我让人送糯米糕过来给你垫垫肚子。”

青年听话的重新跪端正,忍不住用手指抠着草编蒲团上一圈一圈的纹路,满脸的迷惑不解,“他们说那里头睡的是我爹,他怎么不到床上去?这里头冷得很,我刚才偷偷摸了一下好像还有冰块儿塞在下头。”

这个季节天气易变,昨天还在飘雨今天也许就是个艳阳天,所以棺木下头提早放了大块的冰砖防止腐化。

谭五月望着一团孩儿气的儿子,脸上没有半丝不耐烦,耐心的解释。

“江州到京城路途遥远,府里的人想让你再看一眼阿爹的样子,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你夏天吃的西瓜葡萄是不是要提前放在井里湃着,说起来是一个道理。”

虽然在这种情形下这个比喻有些不伦不类,但周暄听明白了。

这孩子一时间觉得自己离聪明更近了一步,把胸脯重新挺直了,跪坐在铜盆旁羞涩地笑了起来,黯淡的火光衬得青年的眉目实在好看得过分。

却更让人觉得心伤……

第6章 第六章 两不相欠

母子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可说是再温馨不过的场景。

门外人见了却只是五味杂陈的叹了口气,心想那孩子倒是生的眸仁剔透眼神良善。可长得再好有什么用,不过是个如七岁小儿一般的痴儿!

来人故意咳了一声,远远俯身躬了一礼,声音柔和身量却笔直,“奴婢是双桂堂服侍的内管事,老夫人听说二夫人从过来了,就想让你过去陪她说说话,另外还有几件要紧事吩咐你去办……”

想来平日里这位嬷嬷眼界有些高,即便是传话那语气也传得高人一等。

谭五月抬头看了一眼。

她记性很好,认得这位是奉安夫人身边伺候半辈子的老奴叶氏,就客气地点头还礼,“……路上走得实在是急,我和暄儿身上都还没有梳洗,里里外外粗糙得很。等明天换过了干净衣裳,再去双桂堂给老夫人请安。”

这话说的有礼而疏离,但是半点错处也挑不出来。

老于世故的叶嬷嬷注意到她称呼自己的婆母为老夫人,就知道有些隔阂和心结哪怕过去了二十年依旧还是存在的。

在无人得见处,叶嬷嬷无声地撇了撇嘴。

这个谭氏从来都是实心棉花团一样的沉闷性格,一举一动都刻着闺仪典范,就是因为这般无趣乏味向来不为众人所喜。

虽然占着正室的名分,可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外面光鲜罢了。对外说是伺候太夫人,实则是被摒弃江州乡下多年。

看着谭氏脸上的淡然无波,叶嬷嬷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是啊,人都有两只眼睛,这些年人家只怕也老早就看明白了。谭氏就算不多言不多语不计较,是个不开窍的棒槌转世,在心里对无情无义的丈夫只怕也是很有几分怨气的。

又看了一眼地上睁着大眼望过来的懵懂青年,叶嬷嬷心头自以为了然。复叹了一口气,不无同情地劝道:“老夫人知道往日有些对不住你,不该由着二爷的性子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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