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84)
周秉倒没踢人,只是面色不太好看,“看来这老太婆也是一条大鱼,明显不是和余得水关在一个池塘的……”
谢永犯了错,有点怵他,讪讪地跟在后头,“她走路都要杵着拐,根本就看不出身上有功夫!”
周秉被点着了无名火,更恨自己竟然上了当,“江湖上有些人功夫深,反而看不出深浅。像你这么膀大腰圆的,一看就是个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傻子!”
被口水喷了一顿,谢永终于缩着脖子不吱声了。
山底下老早等着他们的纪宏迎了上来,奇怪地看了他们两眼,乐呵呵地表功,“我这出空城计唱得不错吧,到处点着火把,三十几个人愣是散得开开的,把那几个净土宗的家伙都吓了回去!”
周秉气白了脸,又觉得这气对着纪宏没道理,就把气憋在肚子里,缓和了口气问,“不是让你拿了司里的堪合到卫所里调人么,怎么才这么几个人?”
纪宏掸了掸帽子上的灰尘,脸上也有不虞,“可别提这茬子了,我好说歹说,那位五品参将就是不接我的话。还说江州城一片清明,纵然有些不安分的乱民,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根本用不着调兵……”
这下周秉是真气着了,合着今天要不是阴差阳错几下巧合,这余得水就插了翅膀跑远了。
江州有这么一个随时能兴风作浪的祸害精,又乱起来简直是迟早的事。到时候自己在京城,谭五月在这里,万一有个什么事简直是鞭长莫及,连悔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他定了神,把谢永招过来,“回到县衙,连夜审问余得水。我知道司里有自己的一套厉害法子,我不管你怎么使。我只要你给余得水留一□□气,把净土宗的根儿赶紧挖出来就行……”
纪宏一时间有些愣神,“还是要先把死了那五个人的案子结了,要不然不好跟亡者的家属交代。还有那个程河道的兄长,毕竟是吏部的三品侍郎……”
周秉背过身去,干脆利落地摆了摆手,“我有一个直觉,只要把净土宗的事弄清楚,也许那五个人的死因就会大白。甚至那个莫名其妙的五鬼坟,还有里头藏着的女尸也会有个说道!
纪宏心说没有上头的批复,这样抢先对关键人物动用私刑好像不太好吧。还有余得水既然顶了谋逆的罪名,就不能随意处置了。
正想继续咧吧的时候,就见周秉投过来一抹从未示人的冷漠寒光,于是他机灵地把话吞了回去。
在这一刻,他再次清楚感受到了自己和周秉的巨大差距。有些人天生就适合一切阴诡权术,而自己虽然穿了身锦衣卫的皮儿,骨子里却依旧是鲜衣怒马衣食无忧的江南富家子。
谢永手上出了大岔子,走脱了要紧的嫌犯。正是羞愧得很急于表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地双手抱拳低头应了一声。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贴加官
锦衣卫有很多不为外人知晓的狠厉刑罚, 这也是他们名声一向狼藉的主要原因。
江州县衙最靠里的地牢被临时改成关押重囚的刑房,经过几道过弯拐角,才算到了地方。偌大的一间屋子, 只放了一把焊在地上的生铁凳子。
长约四尺, 宽约一尺半,上头不知是锈迹还是血渍, 颜色斑驳瘆人。
余得水的外衣被剥干净了, 赤着胸膛坐在凳子上。想必已经受过一遍刑了,腮帮子破了皮儿, 肋骨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看见人进来还抬了一下眼,却耷拉着头没有说话。
谢永急于将功补过, 心急火燎地陪着熬了一整晚上。嘴巴干裂了, 一双眼睛熬得通红,但并没有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余得水出乎意料地嘴硬,露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字后就闭了眼, 也不知是不是晕死过去了。
牢房里光线昏暗,悬在铁钩上的油灯晃晃悠悠的。墙壁上有乱七八糟的污痕, 隐隐还有粪便屎尿混在一起的酸臭味道。
纪宏捂住口鼻打量着四周,尽量注意别让自己的脚踩在那些又湿又腻的软物上。他觉得自己是脑子发晕了, 才压着心中的呕意跟着跑进来,家里的茅坑都比这里干净。
周秉倒是出乎意料地自在, 大半个身子隐在油灯照不到的地方,拿着几章大半空白的纸抖了抖,脸上似笑非笑,“费这么大劲把人逮住, 你就想我拿这个东西回去向上头交差?”
谢永一脸为难,眼睛躲闪着, “这毕竟是在外头,万一把人弄死了,恐怕更不好弄……”
想也知道,余得水身后牵着枝枝蔓蔓,上头一会一个主意,谢永这种小角色也怕。
……如果受刑的时候人真没了,到时候被拿来顶缸的就是他了。
周秉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忽然就不噪了,垂了眼稳得像刑房外高大笔直的老樟树,悠然地挑眉,“你是司里的老手了,我不信你没有别的法子?”
他指着萎靡在铁凳子上的余得水,神色平静声音低微,“你要搞清楚,他不是为民请命的英雄,就是有是非功过也轮不到咱们去评判。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查清这场乱子当中死去官绅的真正死因,还有找到他谋逆的铁证……”
净土宗因教义浅显修行简便而得以传播,早被官府认定为“事魔邪~党”。这场乱子虽然死了不少人,可只要跟朝堂上的结党营社没有关系,那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
谢永一时愣住,傻子似地瞪着眼,许久没有说话。
他十六岁进北镇抚司,熬了十来年还是个从七品小旗,早就把世间的万物看淡了,年青时的一颗热络心也变得坚硬如铁。之所以跟着周秉东奔西跑,不过是在这年青人身上感受到一股鲜活气。
谢永退了一步,态度更加恭敬地辩解,“小人……没有同情他!”
这是真话。
周秉指着余得水身上那些看起来骇人却没有什么大碍的伤痕,眼睛却直直盯在他身上,直截了当。
“咱们是官,他们是匪。昨天那个老太婆在你手里走失,今天再在正主的身上问不出什么东西,你就是背锅顶缸的命!”
谢永脩地瞠大了眼睛,背上冒出一层白毛汗。的确,整个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捕风捉影,从京城带来的五十个番子,可并不全部都是自己的贴心人。
周秉从前在行人司当差,这些不上台面的勾斗甩锅是他玩惯的。
这时候看谢永终于明白过来,也省了气力,也愿意多说几句拨灯芯子的敞亮话,“我们辛辛苦苦走这一趟是为自己,所以得先保好自己这条命。朝堂上大佬们斗来斗去,和咱们这些小喽啰不相干,可从余得水的嘴里一定要挖出干的……”
四周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却看不清面孔。谢永好像犹疑了一会儿,又好像是试探,“万一传出去,说咱们草菅人命……”
周秉一脚踏上前,青蓝色曳撒的下摆动了一下,笔直褶皱上走的银线像水一样显露在光影下,“尽量留一口~活气,有事我担着。只要你问出余得水为什么要聚众闹事,问出他和净土宗到底有什么瓜葛,这趟差事就算办完了……”
只要坐实余得水谋逆,就和地方上的关系不大,到时候自然会有朝中人接手。
谢永心领神会,小声地建议,“这人多半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一丁点小把式根本奈何不了他。对付这种顽固,司里自有一套刑罚,最是不留痕迹。就算犯人的骨头再硬,只要不是一心求死,都会乖乖承认自己的罪行。”
周秉一抬手表示默许,想了一下又低声吩咐了几句。
县衙外头隐约传来头道鼓,一直贴在墙边当闲人的纪宏脚站累了,又不好意思一个人提早出去,这时候就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我还没见过司里刑求犯人呢,你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