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89)
在县衙的地牢里,周秉也是临时起意诈一回,毕竟谁都想不到一个乡下风水先生的家底竟然这么丰厚,且会给一个未婚女子陪葬这么些容易引起歧义的奢侈之物?
周秉越想越觉得奇怪,睡意渐渐袭了上来。那个半边身子沉浸在污浊暗黑里少女仿佛活了,缓缓抬起秀丽的头颅,黑色的孔洞直直地望过来,似乎有什么话要倾诉……
转瞬之间,那女子的脸上有了皮肉,有了清晰的五官。
风一吹,那女子就穿了精致的衣裙,腰带上嵌着闪亮的宝石,走起路来细细的衣褶像水波一样流动。神情是那种城里高门女常见的高傲冷淡,反正绝不可能出现在江州这种乡下小地方。
然而女子一开口,就是凄怆哀哀的哭音儿,也分不清在说什么。高一声低一声的,周围山林的呼啸声连成一片,像积满湿气的云层一样绵绵地无处宣泄,很快就汇集成了污浊泛黑的尸水……
远处有什么夜枭“嘎嘎”地从树梢上一掠而过,猛然惊醒的周秉闭着眼睛揉了揉生疼的脑袋。半开的窗外稀稀拉拉地挂着几颗星子,天边却已经依稀泛白,竟然做了一个再古怪不过的梦!
南平端来早饭,是一碟风鸡一碟豆腐,并一碗滚烫的菜粥。一边收拾一边说话,“二爷昨天睡得多半不好,眼圈都青了……”
腰酸背痛的周秉伸了个懒腰,心想谁半夜三更梦见女鬼都会睡不好。
过了一会,话多的南平自个就憋不住了,“要不我到老宅那边去一趟,就说二爷有点水土不服,让二少奶奶帮着抓点补元气的药材?”
周秉一口气喝了半碗粥,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南平就知道二爷这是同意了。
吃了早饭,周秉到县衙公房等着。大概是首犯已经抓到了,大家伙都起得晚,要到辰时了才看见纪宏和谢永两个一路让来让去地进来。
谢永眼睛要尖一些,老远就躬身行礼。
周秉不耐烦这些虚的,把人一把拉住,“我想再去一趟清水村,看看余小莲的尸体。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陪葬这么丰厚,棺材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却进了水。余得水可是这附近有名的风水先生,坟地附近有泉眼竟然看不出来,更何况这座坟造在半山腰上……”
本来是显而易见的异状,但大家忙忙叨叨的竟一直忽略了。纪宏和谢永后知后觉,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变。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菩萨脸
历来生者给亡人设置阴宅讲究地高水远。
地高水远自然不易积水, 亡者也能不受水患之恼。天上不下雨,地上无流水,但棺材里面有污水, 象法书上精通阴阳的师傅讲这种叫象上来水。
风水风水, 阴宅自然要避风避水。因为死人讲究入土为安,地下是有风的, 生者不希望人死后放到棺材后被吹倾斜。
棺材当然也不能大肆进水, 为不吉,为散财。这种表象易让生者陷于行为不修品性不端, 恐过于放荡不羁之境,易生破乱变动或荒亡流败之虑……
纪宏这时候也反应过来, “那余得水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师, 不会连这个起码常识都不知道。难不成他为了造什么五鬼坟作孽,连自己亲妹子的尸骨是否安好都不顾了?”
周秉昨晚没有睡好,疲倦地揉着鼻根, “这本来就是悖论,他为了要好好安葬余小莲才跟别人起了争执, 到最后却让余小莲的尸身大半泡在污水里。我听说声明在外有本事的风水师,找的吉地可以让亡者百年不腐!”
谢永想到清水村那具面上蒙了一层金箔的女尸, 也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我当时也觉得蹊跷, 心里还在想是打哪里冒出来的水,旁边的土分明都是干的……”
周秉沉沉地望着天边,“这世上让人害怕的不是鬼……”
纪宏和谢永都知道他没有说完的话,这世上让人害怕的不是鬼, 而是背后善操弄的人心。
清水村半山腰的孤坟再次被围了起来,棺盖再次被打开, 江州县衙的仵作小心翼翼地揭开死去女子面上用来避讳生人气的金箔。
非常奇异地,金箔下的人脸不知用了什么防腐竟然完好无损。在光线黯淡的地方,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生动。
周秉忽然想起第一次上山时,领路的老头儿不清不楚地念叨了一句,“水娃子的妹子叫余小莲,个头要高些,长了一张菩萨脸……”
周秉最开始还以为是乡下的愚民见识少,喜欢大惊小怪,看见一个头脸稍稍周正的女子就以为是庙里供奉的菩萨观音。
这时候他才知道老头儿没有夸大言辞。
女子面皮白净眉眼微弯,算不上十分美艳。嘴唇像庙里的菩萨像一样慈悲地抿着,天生带了三分怜悯众生的笑意。
最特别是女子眉心有一颗颜色红润的朱砂痣,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安然气韵。即便过了这么久,那痣的颜色依旧鲜艳得很。可以想见,这女子活着的时候是如何的引人注目。
仵作嘴里含了黄姜,手上带着皮套继续往下盘查,忽然脸色大变。
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后,确定没有认错,急步过来回禀,“这棺材里的女尸上半身似乎用了某种特制的香料,以至这么久都没有什么腐化。”
仵作见惯各种骇人事务,这时候似乎也觉得匪夷所思,斟酌了一下词语才继续说话,“这女子从腰腹以下的下半身缺失,是用木料雕成下肢的模样拼凑在一起,又穿戴好衣裙重新下葬的……”
头顶上照旧是树木纵横,枝叶的影子参差地交错。有沙沙作响的卷地风吹着,使得深深浅浅的夏日树荫看起来格外狰狞。
周秉的脸登时凝重起来,他也没料到竟然有这种惊人发现,不由扯动嘴角喃喃,“真是越发奇怪,余得水费了这么大劲,不惜刨了人家的坟,怎么也不给他妹子整个全尸?”
除非……余小莲本来就没有全尸。
一场没有成型的民乱,到最后衍生成了杀人案。真凶好像抓到了,可却像云遮雾绕一般,总让人看不真切。到现在又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只剩半截的女尸,也不知另外半截被弄到哪里去了?
谢永一跺脚,直觉接下来没有好事,悄悄凑了过来劝阻,“大人,不要节外生枝,咱们对京里有交代就行了……”
周秉是该走了,傻子都知道这是个案中案。
谁知道这长了一张菩萨脸的年轻女子背后还有没有什么骇人的恶事?可脚下像坠了铁块,他想不管这女子做了什么,都不该落到尸首不全的地步,就好像从前被棺材里拉出来鞭笞的自己……
仵作接了命令,又过去仔细勘察。
这回看仔细了,说女子的尸身的确不全,而且从肋下到腰部有一道长长的撕裂伤,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是什么利器所致。只能推断这女子死的时候应该相当痛苦,因为她的指甲全部都从里向外折断了……
过了一会儿,欲言又止的仵作才又接着报告,说女子的尸身虽然不完整,而且经过体面的拾缀,但从现存的一些表象看,其在生前必定受过极大的侮辱和折磨……
围在一旁的番子们都是些见惯生死的人,这时候忍不住遮遮掩掩地偷看。都不免悄悄唏嘘,毕竟女子落到这种境遇实在是太惨了。
纪宏心有戚戚。
他在芳草萋萋碧绿潺潺的江南长大,本来就是个怜贫惜弱的公子德行,眼见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躺在污水当中,更是觉得暴殄天物,不住地小声叹息,“那余得水多半不是个好人,怎么眼睁睁地把他亲妹子丢在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