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燃灯(42)
苏眉把车停在酒店里的停车场里,带着烧得只剩两面的六角灯笼和文家笔,裹紧了衣服,朝宾馆深处走去。
正值深秋,寒鸦孤影,宾馆的路灯也显得凄凉。苏眉在闻雨说的地方找了一遍,什么也没有,索性跟着直觉随便走,没一会儿就在前方的亭子里发现了一个穿着老式西装的男人。
亭子里打了红色的光。男人的脸晦暗不清,只看得到胸口处一束胸花,用金色的墨水写着新郎两个字。
苏眉又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了男人的脸。和结婚录像里的一模一样。
这是24岁的苏知秋。
24岁的苏知秋见到她,问:「小姐,你知道花月厅怎么走啊?我在这里迷路了,我要回去参加婚礼。」
这只是苏知秋的三魂之一,24岁的苏知秋才刚结婚,并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有一个女儿。
苏眉心里一痛,旋即一笑:你今天结婚吗?
苏知秋点点头。
新娘子长得漂亮马?你喜欢她吗?
苏知秋脸上显出几分羞涩:「当然喜欢啊,不然为什么要结婚呢?」
他本就是个热情好客的人,遂问苏眉要不要也进来喝一杯?
「我还是赶紧带你过去吧,不然新娘子要等急了。」
苏眉举起那盏灯笼,用大拇指和食指在灯芯上搓了一下。苏知秋的魂魄像一束光被吸了进去,灯芯短暂地燃烧了一下,但很快就灭了。
从录像带里看到一个人,和从现实里看到这个人完全是两回事。原来苏知秋在年轻的时候也曾和她一样是个年轻人,他并不是生来就是一个父亲,在提到新婚妻子的时候,他也会羞涩。
而这些苏眉之前都看不到,等她看到的时候,苏知秋已经不在了。
但苏眉没有时间悲伤,还剩两天,她对于另外两魂到底在哪儿一点也没有头绪。
她得让爸爸完完整整的走。
闻雨早上起来的时候,苏眉又在看那个录像带,不过这次看的是后半段:新郎新娘进新家,在家里又摆了一桌酒,新家看着不大,墙面半包了一层木头,柜子里摆着陶瓷的福禄寿,看着就很有年代感。
「原来你爸妈当时不是在这栋房子里结婚啊。」
「他们刚结婚的时候我爸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员呢,后来调到城建委干了几年才升官的。」
苏眉想看看「马大师」在婚礼那天都干了什么。
婚礼人多,镜头也晃,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从大家都在敬酒的那一圈镜头里看到,那位面孔极瘦的「马大师」,站在新房主卧的床脚,对着镜头点了点床尾的床柱。
苏眉回头对闻雨:等会儿我要去一趟以前的家里,先把你送到早餐店去,你在哪里吃完等我怎么样?
我要和你一起去,闻雨答得很快,我和你一起去你以前的家。
她在这儿白吃白住,总要起到一些作用。
苏眉以前的家在老城区,当时是派出所的宿舍楼,当年宿舍楼刚建起来的时候,四周还多是荒地,下雨的时候水还会漫到人行道上。现在周边已经变成了学校和医院,很多老旧建筑都拆掉了,唯独这两幢宿舍楼还留在那里。
钥匙也还在,叶樱在和苏知秋感情不好后,对之前的东西总是特别的看重,全都细心地收到了更衣室的一个小的抽屉里。
闻雨踩着破损的水泥楼梯,跟着苏眉上了2楼,一进门就被空气里的霉味呛了个半死。
「这地方是不是很久没有人来了呀?」
久啊,太久了,得有七八年了。
所有的家具都是老样子,当年他们从这里搬走之后,东西就没动。苏眉直奔主题,去了主卧,在床脚敲来敲去,一开始没找到什么,后来索性一捏,居然把床柱捏碎了,从里头抽出一枚红绳系着的铜钱出来。
闻雨震惊了,你力气这么大吗?
苏眉说,我们攀岩人指力稍微强一点是很正常的事,嗯?这铜钱上刻的是什么字?
两个人看了好半天,看出来上面写的是:辛未年十二月四日亥时一刻。
1991年十二月四日凌晨十五分?苏眉换算了一下,正好是自己的出生时间。
闻雨想了一会儿,语出惊人:「这个东西我认识。」
闻雨说,她们老家盖房子的时候,会把定好的工期刻在铜钱上,埋在地基里,保佑房子定时完工,她小时候见过这个东西。
但这个怎么会出现在苏眉父母的床脚了,而且他们新家早就建好了呀。
苏眉却立刻明白了,如果这个铜钱是用来保佑房子如期按期完工,那么埋在他父母家床里,就只有一个作用:
要保证自己在那个时候出生。
但这也只是猜想,还是得找一个稍微懂行一点的人帮忙看一看。
马大师这个外援不能再用了,苏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黄微微的奶奶,反正都是看,她啪啪啪把铜钱、自己带过来的灯笼和钢笔也一起拍过去,一溜发给了黄薇薇,请她奶奶帮忙看看是什么东西。
拍完了,她才想起正事儿:苏知秋的第二条魂会在这里吗?现在还是白天,她得等到晚上才知道。
她把闻雨送回家,有处理了一些吊唁厅的事,再回老宅等,果不其然,快八点的时候,厨房里传来了切菜声。
原本躺在床上假寐苏眉一下醒了,她走到厨房,苏知秋戴着眼镜,围着围裙正在做饭。
灶上没火,菜板也是空的,但苏知秋浑然不觉,他回头一看苏眉,说:「你等等,我女儿放学回来就能开饭了,她妈这段时间去北京出差了,都是我来做饭。」
这是把自己当成来家里做客的客人了,苏眉问,你女儿现在读几年级呀?
「二年级,已经会耍脾气了,我只会做几道菜,她吃腻了还要怪我呢。」
「其实你做饭也挺好吃的,」苏眉说,「你女儿现在不懂,以后会明白的。」
苏知秋回头,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30岁的苏知秋还未升职,偶尔不忙的时候还能帮着照顾家里,妻子叶樱也还在出版社工作,他们和镇海市许多家庭一样,过着平凡、忙碌、温馨的生活。
窗外,万家灯火。
南阳市,黄薇薇九十有二的奶奶看着孙女发过来的照片犯了难。
她纠结了半天,还是给黄薇薇回了个电话,开口就问,这个同事和你关系怎么样啊?
黄薇薇满头雾水,如实回答:挺好的呀,是我的带教老师,一入职的就是她带的我,帮了我很多。
和孙女关系还不错,这就更难搞了,要是个普通人不怎么认识的还行。
黄薇薇继续说:她最近突然对这种事情挺感兴趣,上次还问过我阴桃花是怎么回事呢。
奶奶大惊失色,还问了阴桃花?
对啊就上个月的事,怎么啦奶奶,是她那些东西都不好查吗?没关系,我跟她回一句不知道就好了。
倒不是不好查,只是师出同源,有些犯忌讳。黄薇薇的奶奶捏了捏自己的老花镜,说:「这样吧,三天之后我再答复你。」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黄薇薇在忙音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三天?要查这么久吗?
这边厢,黄薇薇奶奶喝了口茶,既然和孙女关系好,那就要帮一把,三天,是她留给同为文家人的那头的体面。
而且如果这个人能熬过接下来的三天,才说明她值得一救,不然也就只是在帮一具尸体。
第38章 燃灯 04 静心字帖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苏知秋剩下的一魂到底在哪里?
苏眉还不知道,但她没什么时间了,今天吊唁厅开放,她得在里面迎接。
苏知秋有一个亲弟弟苏知洋,他的女儿就是苏眉的堂妹,这两天主要是苏眉的叔叔在帮她跑上跑下,苏家到了这一辈人丁凋零,幸好出了苏知秋这样一个官运恒通的人,也带着自己的一帮亲戚飞升了一把。
苏知洋就是其中受益最多的人,连他女儿的硕士都是苏知秋找关系托进去的,他明天主要的任务就是帮忙照顾好苏眉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