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陪着我师妹。”

令玄转过脸看她，唇瓣微抿，“倒也不必。”

“可你在里面要待一个时辰，又冷又无聊，我还可以陪你说会儿话。”陶知意呼出一口白雾，“你放心，我在石头后面待着，绝对不会偷偷看你。”

说话间，脚底的寒意已经蔓延到全身，陶知意跺跺脚，牙关都在打架。

令玄一把将她推出石圈外，“师姐在外面等着我吧，我听力好，你在这儿说话我也能听见。”

脚踩土地的瞬间，周身的寒意骤然消失，陶知意抬头看了眼明媚的太阳，再看‘伏萤’云淡风轻的模样，又红了眼眶。

“那我在这里等着你。”她哽咽道。

听到她的哭腔，令玄又开始烦躁，他没搭腔，走到巨石之后，脱了外衫走入冷泉中。

泉水浸没他的肩膀，冰冷刺骨，令玄倚在泉边石壁上，合上双眼。

魔界的地牢比起来，这里温暖如春。

昨夜那股邪气又蠢蠢欲动，侵入他的梦境，他久违地记起了出生不久后逃亡的日子。

彼时他的身躯已经是成人，但心智与幼儿无异，魔剑被拔城主被杀的消息传遍了魔界，引来叛军围剿。

先王的亲信从地洞中钻出来，将他带离了中城，一伙人在魔界与妖界的边界藏匿十年，对他进行了基本的素质教育，等他能够完全掌控魔剑后，他们才开始和叛军正面对抗。

那段不堪回首，追杀他的人会从各个地方跳出来，他们每天都在转换阵地，日夜都在逃跑的路上。

然而最可怕的，是他在睡梦中醒来，熟悉的伙伴已经被他吸成一具干尸。

登上魔尊之位时，他身边只剩两位老师，其他人一半死在战争中，一半死在他手里。

无法掌控的力量，是天降的幸运，也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百年过去，他几乎要把这段记忆遗忘，然而这团黑雾钻进他记忆深处，将他的梦魇带了回来。

令玄发出一声长叹，眉心紧锁，心跳都变得缓慢。

“师妹！”

陶知意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令玄猛地睁开眼，胳膊下意识地挡在胸前。

他抬头，看到一个木果盘悬在半空。

陶知意的声音忽近忽远，原是用了传音：“师妹，你尝尝素心谷的药膳，可甜了，我让焦琼姑娘给你多放了蜂蜜。”

焦琼抱怨道：“你真是好大的面子，我的药膳都是莫哥哥的，就你每次来都要搜刮走。”

“老头又不喜欢这些，他年纪大了，牙口不好。”

“不许你说莫哥哥老！他哪里老了！你见过那么玉树临风的老头吗！”

“他都快二百岁了还不老啊？”

“是一百五十七岁！二百岁怎么了？和其他门派的掌门比起来，莫哥哥是最年轻的！”

“是是是，你莫哥哥年轻。”

两人吵吵闹闹，令玄抬手把果盘取下，里面是一碟方块糕点，模样和寻常糕点无异，只是颜色是深褐色，像下过雨后的泥土，看起来很没食欲。

“师妹，你尝了吗？”

“尝了。”

他把果盘扔到一旁。

陶知意：“是不是很甜？”

“嗯。”

“骗人！焦琼姑娘做的糕点从来都是一股子怪味！”

“……”

里面静悄悄的，飘起的雾气都变成了心虚的形状。

令玄捏了一块放在口中，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明明是甜的……”

他握拳，冷笑，居然又被陶知意摆了一道。

焦琼举起拳头捶向陶知意：“你又瞎说！”

陶知意攥着她手腕，笑道：“我开玩笑呢，焦琼姑娘做的药膳是素心谷中最好吃的。如果卖相能更好看些就更好了。”

“不吃拉倒。”焦琼扭过头去。

“别气嘛。后日我和师兄下山，帮你带几件衣裳？”

焦琼眼睛亮了亮，“不是说此行只有金赤和血铁营的狂朝吗，你也去？”

“师父特许的。”

其实是轩辕善想念家中父母，让她帮忙捎带东西。玄松老头惯会给她安排跑腿的杂活。

焦琼兴奋起来：“那你帮我看看山下最新的款式，我要——”

“粉色的，我懂。”

陶知意朝她眨眨眼。

焦琼欣喜，又端出许多给莫玄清留的药膳糕点来，大部分被陶知意送进了冷泉内。

一个时辰后，两人返回住所。

令玄泡的嘴唇发白，脸上也没什么起色，陶知意打量着他，想跟他说话，但他又没什么精神。

一到卧房，陶知意便把人按在床上，盖了床厚厚的被子。

她趴在床边，问道：“现在可暖和些了？”

“我本来就不冷。”令玄闭上眼，想着陶知意与焦琼的对话，问道，“你与焦琼姑娘关系很好吗？”

“还算可以，素心谷中我最熟的就是她。”

“她是掌门的未婚妻，你和她是如何相识的？”

听到这个问题，陶知意顿了下，冷泉外相处的太融洽，她几乎快要忘了焦琼和女主还是未来情敌的关系。

她斟酌片刻，道：“我初来玄天宗时，偶遇焦琼姑娘去坠海崖采药，她险些坠崖，我拉了她一把。啧，坠海崖这名字，听着就不吉利。”

令玄歪过头，有些咬牙切齿：“原来你这么早就喜欢多管闲事了。”

“这怎么能叫多管闲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原来师姐还向往佛门。”

“……”陶知意把他的手腕拉出来，“是不是没泡够时间，你现在还有些奇怪。”

原本显眼的黑雾，现在已经只有半指宽，盘绕在令玄的腕间，像只别出心裁的墨玉镯子。

令玄用力把手抽回来，缩进被子里，又问：“你要下山？”

“嗯。”陶知意换上笑容，“这下我可以亲自为你挑选衣裳了，你喜欢什么颜色？”

“黑色。”

“哎！十几岁的年纪为何每日都穿得死气沉沉的，我给你挑几个鲜亮的颜色。”

令玄轻哼一声，按照陶知意的说法，他现在的年岁也算是个老头了。

“就要黑色。”

“那也行。”

“去几日？”

“最晚半个月回来。这几日你可要按时去素心谷，我已经拜托了焦琼姑娘，以后她都会给你送上药膳。”

令玄合眸：“不好看，不喜欢，不想吃。”

陶知意：“可我看今日你都吃得很干净呢。”

“看错了。”

陶知意笑笑，觉得女主闹脾气的模样也格外可爱，眼中不由得浮现出妈粉的慈爱。

“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和焦琼姑娘好好相处，她虽然表面上骄纵了些，但其实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你会喜欢上她的。”

即使将来焦琼姑娘被嫉妒蒙蔽做了错事，也希望你能念在现在的情分上放救她一命，不要让她曝尸荒野。

令玄侧过身，不再看她。

第十三章

此番下山，三人都是空着手去的，但陶知意不仅带了两个储物袋，还有封轩辕善写的家书。

表面上为家书，实则是购物清单。

他睡腻了带去的玉枕，要换个冰蚕枕；书房的紫檀桌颜色太暗，要换成黄花梨；常用的熏香也快用完了，要取新的……

那家书厚厚一沓，连起来几乎有陶知意一人高，密密麻麻的全是字，陶知意横看竖看，发现字里行间都写着四个字——娇生惯养。

这么多的东西，还得让玄松给他单独准备一个库房出来。

三人到了皇城脚下，金赤师兄和狂朝找了客栈落脚，陶知意则是马不停蹄地赶往了皇宫。

这么多的东西，一两日怕是准备不完。

皇城外的守卫将她拦住，陶知意拿出轩辕善给的令牌，对方瞧了一眼，跪倒一片。

陶知意缩了缩脚尖，轻咳一声：“你们倒也不必跪我。”

为首的侍卫道：“见令如见皇太子，臣不能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