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她姝色(111)
如今别说禁军,就连戍边军也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但外间不会知晓这些,无论朝野上下,都只会觉得萧渡玄是仁义君主,他们不会知道在这些宽善政策的背后,到底有多少怀不臣之心的人被血洗。
在萧渡玄这里,最首要的罪永远都是逆。
忤逆,悖逆,谋逆。
全都是死罪中的死罪。
沈希不知道这支禁军因何而哗/变,她只知道她现今麻烦了,他们不仅将路给挡住了,而且随时都有可能会波及到她。
冲天的火光照彻了半边黑夜。
沈希骑在马上,身上的血越来越冷,裸露在外的手指更是快要被冻僵了。
怎么办?到底是继续向前,还是往后退再寻一条新路?
沈希阖上眼眸,当听到后方也传来骑兵的踏声时,她突然间有些绝望。
禁军的这些建制是多么严苛明晰,既然有人敢哗/变,那也一定有负责监视镇/压的人,从前先帝在的时候也不敢在这上面马虎。
更别说萧渡玄是那样主杀伐、重军务的君主。
沈希狠狠地咬住了牙关,最终是选择前进,她发疯般地挥鞭打马,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四面都是乱的,处处都是火焰和刀剑声。
她深黑色的斗篷都被燎出一个小洞,好在那火星很快就灭了。
但就在沈希快要冲出去的时候,一支冷/箭突然射中了她身下的马匹,烈马顿时像脱缰一般疯狂地向前奔去。
快要坠马的那个瞬间,她是彻底绝望了。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熟悉又陌生的手突然将沈希给接住了。
是冯池。平王曾经派到她身边的女护卫。
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希的思绪在飞快地跳动着,但很快她就想出了答案。
是了。平王是掌军务的,估计这会儿来镇/压哗/变军队的就是他。
冯池低声说道:“姑娘,您小心些。”
“好姐姐,你放了我吧。”沈希的嗓音沙哑,她带着哭腔说道,“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成不成?”
她的心弦紧绷着,情绪也快要崩溃了。
但冯池却径直将她给抱上马,压低声说道:“您别怕,是殿下令我来送您一程。”
沈希呆呆地抬起眼眸,她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心中的震惊和激动,难不成顾长风说的来接应她的人就是平王?
为了助她出逃,他这回简直是要将全部的人脉都搭进来了。
沈希控制不住地哽咽出声,但烈风在下一刻就吹干了她的泪水。
她必须要往前走。就是死在路上,她也一定要往前走。
沈希无数次地乞求上苍垂怜,可暴雨最终还是在她出城门之前落下来了。
雨丝重重地打在沈希的脸上,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便是一丝血色也寻不出来了,她的身躯在不断地颤抖,全靠身后的冯池护佑着,方才没有摇晃着坠下去。
“别怕,姑娘。”冯池的声音很沉稳,“您只要出城后成功上船,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沈希的视线模糊。
她分不清眼前是冰冷的雨水,抑或是她的泪水。
沈希含着哭腔说道:“好。”
心里的恐惧快要没过胸膛,让她的呼吸都不再顺畅,但渴望逃离的本能却还在支配着她,强迫她保持冷静和镇定。
就仿佛是过往的许多年。
快要到城门口的时候,冯池将沈希从马上抱下来,她压低声说道:“姑娘,您千万别害怕,一切都会顺遂的,您只管往前走就是。”
沈希哑声应道:“多谢你,冯姐姐。”
她不能再将再难带给旁人了。
沈希咬紧牙关,她没有再回头看向冯池,不顾一切地便向前走去。
明明已经是深黑的暴雨夜,出城的人仍还排着队。
但当沈希快要轮到的时候,有人忽然拦住了她。
守城的侍卫撑着伞,歉疚地看向她,低声说道:“对不起,这位郎君,我们也是刚接到的封城通知,马上就要落锁了,您要不先去旁边的客栈小住一晚,等明日再出发?”
他看起来很憨厚。
沈希的心中却除了躁郁只余下躁郁,小叔沈霜天临危那夜的记忆再度涌了上来,他临死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见到她。
他在生死的交界线等了她一夜。
可那时的她,最终没有拗过萧渡玄的强权,只等来了他的死讯。
深刻在心底的创伤,永远不会因为一个高贵的谥号而消失,只会在此后的生命里一次次地再度作痛,并将她的情绪推向突如其来的崩溃。
或许在旁人看来,沈希此刻的爆发是很无理取闹的,甚至她的出逃在很多人的眼里也是不识好歹。
但他们都不是她。
所以他们不会知道她的崩溃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在经年的积累中被推向极点的。
“不可以,我等不了!”沈希抬声说道,“我凭什么要因为你们毫无理由的一句话,就要被耽搁在这里一整夜?”
她的眼里全是泪,但声音却冷静得可怕。
“我叔叔快要病死了,临终前他就想看我一眼,”沈希的容色苍白,“对你们来说这只是一个晚上,可对我来说这是天人两隔。”
她的嗓音沙哑,眼眸红得像是快要滴血。
原本都已经去侧旁客栈避雨的众人,这会儿又撑着伞探出头来。
沈希是最注重颜面的人,在人前她永远都要保持矜持端庄,可现下她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两年前被强压下来的情绪,到底是在此时倾泻出来了。
侍卫们也有些急,他们声声说道:“只是叔叔而已,又不是亲爹亲娘,这位郎君,你不要故意碍着我们行事好吗?”
他们的指责声冠冕堂皇。
但沈希却再也不能忍受了,可她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四面的楚歌便响起来了。
皇帝的亲军是一支残酷冰冷的骑兵,当马蹄声踏碎暴雨在耳畔炸开的时候,沈希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
前方是即将落锁的城门,身后是无数的追兵。
在燕地时都没有体会过的进退维谷,终于是在皇城里遇到了。
守城的卫兵们也颇为惊骇,没有想到这样一支强势的军队为何会突然到来,连客栈边好奇探看的路人们都躲了回去。
沈希披着深黑色的斗篷,她站在暴风雨的寒夜里,瘦削的身躯被闪电的强光勾勒得分明。
常鹤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她。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她还没有出城。
紫衣的宦官再也不顾仪礼,他登时就下了马,有些急切地走向沈希:“姑娘,您别再闹了,快随仆回去吧!”
城门前的守卫们脸上的惊色更甚。
这般强势的一个人竟不是郎君,而是一个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才会酿出这样大的声势?
但他们没有更多窥探的机会。
皇帝的亲军已经将沈希的四周给紧紧地环住了,坐在高大马匹上的骑兵,像是在夜间过境的阴兵,所到之处皆带着寸草不生的杀意。
她阖上眼眸,身后就只有滔滔不绝的寒江。
在顷刻间沈希就陷入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这会儿的绝望才是真正的绝望,她的心底一片寒凉,胸腔里都被冷意给填满了。
萧渡玄明明早就能够抓住她,但他没有这样做,他恰恰在沈希自以为快要解脱的时候,来杀死她所有的希冀。
他在用最强势的手段告诉她,皇权的力量到底有多么强大,到底可以为所欲为到什么地步。
先给她希望,然后像逗弄耗子似的将她彻底往死里逼。
他要沈希低头,要她主动地低头,要将她最后的傲骨也都给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