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她姝色(160)
沈宣刚刚从云中回来的时候,还有人担忧皇帝会不会清算沈家,那时府中连大的宴席都不敢办,可如今沈家的声势繁盛得叫人畏惧。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所有人都在笑,都高兴得不成样子,连旁支的宗亲都是满脸的喜色。
唯有父亲沈庆臣的眼底始终含着冰冷。
到底是为什么?
沈宣反反复复地想着,却最终也没有突破那最后一层迷障,他只清楚地知道,往后他都不能再和姐姐一道出游了。
做皇后的,甚至连三朝回门的机会都没有。
沈宣心底控制不住地泛起郁气,他没有忍住还是牵了马在深夜离了府。
他一路疾驰,独自来到明月楼。
夜色深重,明月楼却依旧灯火通明。
大堂的暗处,武宁侯顾长风和平王世子萧言难得和平相处,但两人都喝得酊酩大醉,眼泪流了满脸,再没有往昔的持重。
当两人投来怀有遗恨的视线时,沈宣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他端着酒碗,手臂不断地颤抖着,眼泪也倏地掉了下来。
被遮掩多日的真相是那般的明显,可他却竟一直都没有看清楚。
沈宣的眼睛通红,心悸感越来越重,让他快要喘不过气,瓷碗落在脚边,摔成一瓣一瓣的碎片。
沈庆臣同样也是彻夜未眠。
他来回地翻看着弟弟沈霜天的遗笔。
上京百年来都没有几个如沈霜天这样才华横溢的人,他虽桀骜不驯,不循礼法,但那风骨也无人能比。
直到他死后多时,市井仍还处处有人传唱他的诗词。
现在沈霜天的声名更上一层楼。
年轻的士子都极向往他,踏青时都要向他的坟墓边献上一束花。
沈庆臣毫不怀疑,等到百年之后便是稚童也要诵读沈霜天的诗篇。
沈庆臣一生怀才不遇,还受人谮诬,他或许在黄泉之下都不会想到,是那个仅仅教过数月诗词的小侄女为他正名,将他从泥沼带回到云端里。
沈希生来就带着几分冷情。
沈庆臣甚至听萧渡玄说过她薄情,可他们谁都不知道,她到底有多重情谊。
沈霜天身死后,留下无数书稿,连门生故吏都无暇去帮他整理,后来沈庆臣叛逃,更没有人敢跟他扯上关系。
是沈希将这些诗稿收拢好,一字一句地重新校订。
那时候她在燕地,病得都快要死了。
沈庆臣万事以利益为先,冷酷无情,野心勃勃。
先代越国公身死后,沈庆臣原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再为什么人流泪,但现在只要一想到在深宫中的女儿,眼眶便控制不住地发烫。
他没有做好父亲。
所以沈希要平白吃很多很多的苦。
九重深宫是一个会将人给彻底吞噬的地方,可她却是被最信重的父亲给一手送进去的。
后悔的情绪像是一柄尖刀,深深地刺进了沈庆臣的胸腔里,利刃顺着心脏的形状,将之给整个剖出。
*
梦里都是崩溃的,绝望的。
沈希没有睡很久,刚刚陷入梦乡就被恐惧给逼了出来,她将手指抚在胸前,不住地大喘着气。
天已经亮了起来,一线金灿灿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进了床帐内。
外间的天光有多么刺目,她心底的恐惧就有多么强。
还不如继续睡过去,在梦里的时候,至少不必这样痛苦难受。
但沈希的眼眸还未再次阖上,萧渡玄便折身走到了床帐边,他抬手就将她抱到了怀里,轻声问道:“怎么了,小希?做噩梦了吗?”
她被他像抱孩子似的抱到了腿上,额前还泛着薄汗。
“别怕,别怕。”萧渡玄轻声哄道,“夫君在这里呢,没有什么魑魅魍魉能伤害小希。”
可是沈希噩梦里的人正是他。
她的牙关颤抖,清醒过来后,强烈的抵触情绪又生出来了。
沈希重重地打开了萧渡玄抚上她脸庞的手,动作明明那么狠,但一双水眸却不断地摇晃着,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
他的手背上很快泛起红痕。
昨夜沈希的那一巴掌打得很重,萧渡玄唇边的血痕还未退,这会儿手背上也划出了颗颗血珠。
但他没有不快。
小希不高兴,想要发脾气是很正常的事。
萧渡玄连血痕都没有抹,他抬眸看向沈希,轻声说道:“我就是那魑魅魍魉吗?”
她情绪起伏本来就大,被他这样一问,更是惧得有些无措。
萧渡玄抚上沈希的后颈,将她往怀里揽,声音低柔地说道:“我让你解解气,好不好?”
他将那还在淌血的手背递到她的跟前,玄色的眼眸里是病态的温柔和纵容。
眼前尽是血红。
沈希陡然清醒过来了,她不住地往后退。
但腰身又被抵着,柔软的臀肉怎么也不能真正抬起。
“我不要,我不要……”沈希带着哭腔说道,“你要是真的抱歉,就放我走吧,放我回家,行不行?”
“那可不成。”萧渡玄轻声说道,“你是我的皇后,小希。”
“哪里有皇后离宫的道理?”他看向沈希的眼眸,轻笑着说道,“不过你若是想他们了,我也可以让他们进宫来看看你。”
就是监牢里的人都还有出狱的可能。
她却是再没有了。
沈希的眼再次红了,她泣不成声,可萧渡玄还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着:“对了,你父亲拜相了。”
“原本我想等到冬日的,”他笑了一下,“后来想了想,还是现在就下敕令吧。”
但沈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前不久那个带着预知意味的梦魇再度无比清晰。
沈希的心神既崩溃又绝望,眼泪也断线似的往下掉。
她觉得她像极了在暴雨中摇晃的小舟,四处都是惊涛骇浪,可却连灯塔的影子都寻不到,只能随波逐流地等待被彻底吞噬的命运。
见沈希一直这样哭,萧渡玄的心也泛着钝痛。
他从来都不是善感的人,但如今看她落泪,便觉得无法忍受。
“别哭了,好不好?”萧渡玄抱住沈希,呢喃般地说道,“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小希,只要你能高兴起来。”
她的眼泪还是没有停,甚至哭得有些喘不过气。
小孩子很久都没有离过家,或许是因为分离而焦虑。
在她真正适应之前,他得慢慢地哄她宠她。
萧渡玄将沈希抱了起来,再度妥协道:“晚间我就让你父亲来看看你,好吗?”
沈希哭得有些累了,她像小雀般垂眸靠在他的肩头,无力又可怜地点了点头。
他这样强势专断的人,如今又是她的夫君,她能有什么办法?
“都哭成小花猫了,”萧渡玄疼溺地说道,“下回别这样哭了,有话就跟夫君好好地说,我又不是专/制独/裁的人。”
他仔细地帮沈希擦干净了脸庞。
沈希一直都被萧渡玄抱着,连足尖都没有点过地,甚至连手都没有抬起来过。
他熟稔地喂她用膳,为她更换衣裙。
皇后要穿正红色的衣裙,裙裾纹绣无数金凤,彰显的是百鸟朝凤的风华。
沈希在幼时就对宫闱里的仪礼十分熟悉,萧渡玄并不担心会出敬茶时会出岔子,但他还是让常鹤亲自陪着沈希过去。
这位曾经在暗处为皇帝做尖刀的阴狠内侍,在沈希回来后不知道做了多少琐碎事。
如今便是敬茶这样的事,也要由他来陪同了。
但常鹤没有任何不满,反倒是十分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