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的老祖宗(104)
李庆莲走来,见阮殷摔在那里,疾步上前,“爷爷这是怎么了?”便摸他面颊,烫得缩手,“怎么就烧成这样……传太医,太医——”
阮殷攥住,“别出声。”他用力撑起眼皮,“记着这是在宫里——悄悄命人送我出去便是。”
“爷爷!”
“我没事。”阮殷喘一口气,“离开这鬼地方,我就自由了……你走——”他用力推他,“你走——快!”
李庆莲其实都懂,只能一步三回头离开。太后病重,宫中禁止车马行走,只能从内宫监寻两个心腹,斗篷遮着,背着阮殷拣僻静处出宫。阮殷烧得绵软,连头都抬不起来,视野中是皇宫一平如水的清砖,坚硬的砖石在他目中居然似水波荡漾扭曲,一层一层地漫上来——占据他全部视野。
自由了。
终于自由了。
……
阮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家榻上。丁灵正低着头看着他。他立时觉出欢喜,“……丁灵。”便去勾她手臂,想让她拥抱自己。挣动半日只指尖颤了颤,阮殷顿觉泄气,“丁灵?”
“怎么?”
“你……抱抱我。”
丁灵果然倾身上榻,手臂穿到腋下托起男人半身,让他伏在自己怀里。阮殷搭在她怀里,便心满意足地闭一闭眼,“丁灵……我终于能走了。”
丁灵握着男人细瘦的肩臂,“我听说了,皇帝怎么会轻易松口?”
“我去南宫,不去西州。”阮殷道,“他自然就放过我。”
“西州?”
“是。”阮殷贴着她,“西州是北穆王的封地,以前我不晓事,想着出了宫去西州避难,犯了皇帝忌讳。”
丁灵一听便懂,“皇帝虽然猜忌老祖宗,老祖宗的本事他还是认的,不然不会一听你去西州,便要除掉你——可是北穆王不是皇帝亲姨母吗?”
“天家连父子都不算……姨母算什么?”阮殷道,“若不是皇帝当时年幼,齐相又疯了——便连齐相留在西州也是绝无可能的。”
丁灵沉默。
“放心……北穆王毕竟是皇帝亲姨母,西州是皇帝的大依靠,北穆王和齐相又都是极聪明的人——不会有事。”
“我不管旁的人。”丁灵道,“我担心你。”
“我……怎么?”
“你烧了三日了。”丁灵道,“今日再不醒,我只能去请李天师来。”
阮殷听着,忍不住笑出声,“姑娘还记得说过什么?”便板起脸,学着丁灵口气道,“你同这种东西一处厮混,还要脸不要?”
丁灵道,“但凡你能活命,脸面不要就不要吧……万一李天师可以救你呢?”
“我被姑娘那么说的时候,几乎想要一死。”阮殷道,“姑娘居然这么轻易就动摇。”
“你真那么想?”
“嗯。”阮殷道,“你嫌弃我,我就想我要是一头碰死你会不会后悔?”
“那必定是要悔死的。”丁灵道,“早知道我们老祖宗脾气这么大,不敢乱说话。”
阮殷随便一句话都能被她如此纵容,便越发欢喜,甜甜蜜蜜道,“我瞎说的……你当然要说我,我喜欢听你说我。”又道,“我以后不是老祖宗,不要这么叫我。”
“我为什么不?”丁灵低着头亲他面颊,“你就是我的老祖宗。来——吃东西。”
阮殷被她哄得目眩神迷,从未有一日感觉活着竟是如此美妙,靠在枕上看她忙碌。忽一时心中一动,“这三日你都在这里么?”
“是。”丁灵背着他盛粥,“你还在鬼门关转悠着,我难道还能一走了之吗?”
“你家里——”
“我同他们都交待了。”丁灵道,“我喜欢的人是个老太监——”
“丁灵!”
第82章 天降富贵
丁灵转过来。阮殷几乎疯了, 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爬起来,却连头颅都撑不住,勾着头,双手用力撑住床柱, 喘得破风箱一样, “你在胡说什么……你不能——”
“什么不能?”
“我是见不得人的……”阮殷一张脸涨得通红,“我是不能见人的, 说出去, 只会辱没了你,你不能……”
丁灵一句“你见不得人为什么还要接近我”到口边又生生咽回去——这两回试过,她的血对阮殷的作用越来越微弱, 再激得病倒以后说不定真的就要去求那个李天师。便道,“我哄你的。”
阮殷一口气泄了,涨得通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过度的情绪瞬间逼出淋漓一身冷汗,“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你不能说……”他说不清欢喜还是失落,魂不守舍倒在枕上, “我是见不得人的……你当然知道……”
丁灵把肉粥拿过来, 挨他坐下, “过几日端阳, 我听说御河晚间放灯,我们一同去好不好?”
阮殷还在失魂落魄念叨,“不能说出去……见不得人。我是个太监, 不能让人知道——”
丁灵“啪”一掌拍在他臂上。阮殷一激灵,“怎么?”
“我——”丁灵逼视他, “我没有说告诉人的事,你怎么惦记到现在?”
阮殷刚退下去的血色又涌上来, 红得跟煮熟的虾米一模一样,“我不是惦记这个……你说什么?”
丁灵看着他,“吃粥。”便喂他吃粥。阮殷慢慢吃下一碗热粥,丁灵倒茶给他,等漱过,阮殷趁势勾上去,抱着她,“丁灵。”他极轻地叹一口气,“真不敢相信……我竟是自由了。”
“李庆莲来看你都同我说了。”丁灵道,“皇帝肯放过你是好事,他说你要早早离京,不要给任何人机会。”
“我要跟你一同走。”
“好。”丁灵道,“我已经跟家里说了,我要去陆阳。”
“他们答应吗?”
当然不。丁灵道,“我阿爷还惦记着给我议亲,我跟我阿爷说,我不嫁人,喜欢的人是个老太监——阿爷要么容我往陆阳招赘,要么我这一辈子都不出门。”
阮殷身体震颤,猛地抬头,“你真的说了?”
“当然。”丁灵道,“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我们既要在一处,我的家人当然就是你的家人。”
阮殷道,“……你必是哄我的。”
“我不哄你。”丁灵抱着他,捋着男人瘦得可怜的腰,“方才才是怕你不肯吃饭才哄你……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阮殷伏在她怀里,微弱地抖,足足花了一顿饭工夫才勉强平静,“你告诉他……老太傅……说什么?”
“大骂了我一顿。”丁灵笑,“就把我撵出来,正好,我就来投奔老祖宗。”
“然……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直在这里。”丁灵道,“老祖宗这地方如此阔大,多我一个也不显。”
“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丁灵道,“阿爷若不能答允,我就不回去了,扮作老祖宗的丫头,我们另寻地方吧。”
阮殷终于接受现实,许久道,“那我去见见老太傅。”
“做什么?”
“祸事因我而起,我不能袖手旁观。”阮殷道,“我去同老太傅剖白——总不能当真让你为我失去家人。”
“你要说什么?”
阮殷摇头,“我……不知道。只要能让我跟着你,什么都使得……做个使唤的奴才也是使得的——”
“不许胡说!”
“我就是这么想的……”阮殷贴着她,“既是做什么都使得,连做鬼都使得,做奴才tຊ有什么不好?”
“可惜了,你不能去。”丁灵冷笑,“我只跟阿爷说我喜欢一个太监,没说是你——”赶在阮殷变色前解释,“眼下你好容易得到皇帝准允,能不能离京就看这一哆嗦,最要紧的时候,我怎么能给你找麻烦——等离了中京,慢慢告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