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的老祖宗(110)
阮殷仰面靠在她怀里,“……我很好。”他说,“我就是有点累。”他像是背负群山在沙漠里独行的旅人,终于回到家乡,从此卸下负累,不再跋涉,积攒的疲累翻涌上来。阮殷痴痴地望住她,“我睡一会,你抱着我,好不好?”
丁灵抬手搭在他撑住的眼皮上,“好。”
车里暗下来,马车已经远离集市,一丝光亮也不见。阮殷在黑暗的隐藏中慢慢睡着。丁灵抚摸男人细瘦的脖颈,一言不发。
马车停下,车夫在外小声道,“姑娘,流灯河到了。”
阮殷一动不动,陷在深眠之中。丁灵低头亲他一下,“等我。”便下车。
车夫探手扶他。丁灵道,“我去放灯,守着不许他出来。”
“是。”
流灯河上漂着许多灯,在黑暗的流波上一闪一闪的,越到远处灯光越稀少,仿佛真的能够抵达遥远的冥间。丁灵捧着河灯默默祝祷,蹲下去放在水上,目送流灯河水带两盏灯渐渐走远。
“他在车上?”
丁灵悚然回头。
河畔御柳之后宋闻棠慢慢转出来。
丁灵腾地站起来,转头见车夫就在不足十丈开外,便定下心,“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一直跟着你……才到了这里。”
丁灵心中一动,她从北御城山精舍出来登上马车便到了流灯河集市,宋闻棠居然从那时就跟着自己。丁灵大怒,“别跟着我。”拔脚便走。
“你不想同我好生商议咱们的婚约?”
丁灵止步。
“丁灵,我想不通——我便是有千种不好,但在你眼里竟连一个太监都不如?”
“两情相悦不是谁好谁不好。”丁灵道,“宋渠,我心里有喜欢的人,你放过我——去退亲吧。”
宋闻棠整个人掩在御柳暗影里,他筋疲力尽的模样,失魂落魄地靠着御柳,低着头道,“太监之流不过是皇家玩物,你莫看白日身居高位,转头便是地上泥尘。你为什么……你图什么?”
丁灵同他完全说不到一处,“宋渠,退亲吧。”
“我退了亲,你跟他便能成婚吗?”
丁灵一滞。
“莫说成婚,他连见人都不能。”宋闻棠道,“你总是要成婚的,丁灵,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们当然要成婚。”
“说什么胡话?”宋闻棠冷笑,“陆阳君嫁一个太监,你不要脸面,丁太傅不要脸面吗?皇家的封号不要脸面吗?”
“那是我的事,同你不相干。”丁灵道,“宋渠,别再纠缠我。”
“你救了我,我原想着终生与你为奴报答你。”宋闻棠听若不闻,“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入京,为什么要功名?”
丁灵不说话。
“因为我的心变了,我不想只做你家里一个奴仆,我想做你的男人,我听说你喜欢状元郎,所以我拼死读书,我想要配得上你。”宋闻棠问,“你拒绝我,因为我没点上状元吗?我日后必定挣一个诰命与你,你相信我。”
丁灵皱眉。
“那个什么太监,是不是你编出来哄我——”
“宋渠。”丁灵打断,“我最后一次郑重同你说,我不喜欢你,不论你是状元探花还是神仙大士,我都不喜欢你。你我一场相识,你不纠缠,从此山长水远我们或可再见。否则——”
“什么?”
“你再纠缠,你我之间必定要死一个。”丁灵说完,转过身就走。
“我不退亲。”
丁灵脚下只停了一刻,仍往回走。身后宋闻棠道,“我绝不退亲,你想另觅婚约,杀了我你再去。”
丁灵听得头痛难当,加快脚步走。
“即便你现在杀了我,你仍然是我的未婚妻子。”
丁灵抬手掩住耳朵,走回去吩咐车夫,“快回府。”便回车上。阮殷仍然掩在斗篷里睡着,黑暗中只有露着的一段白皙的脖颈如同玉生光。丁灵看见他便觉心定,扑过去用力亲他。
阮殷有所觉,撑起一点眼皮分辨眼前人,看见丁灵便本能地张口,二人唇舌交缠裹在一处。他们终于分开时,早不知天时几何身在何方。
丁灵一夜被男人叫得神志恍tຊ惚,乱梦中俱是男人尖利的哭叫,一时是“救我”,一时是“求你”,忽一时男人变作宋渠的脸,固执地盯住她,“我不退亲。”
丁灵“啊”一声便醒了。
阮殷蜷在她身边,仍然陷在深眠中。二人胡闹一夜,男人的衣裳尽数堆在地上,朱红的锦被下一段肩臂在日色中白得夺目。丁灵看得心动,凑过去亲他一下,悄悄起身出去。
阮殷在朝中徒子徒孙虽不少,赐姓却不算多,这些人都是要跟随阮殷往南宫的——阮继善兄弟因为声名过显,早已经跟随车队出发。如今在中京的管事是一个叫齐欢的净军——昨晚赶车的就是他。
齐欢在外守着,看见便迎上,“姑娘要出去么?”
“回府一趟。”丁灵道,“你安排个面生的我带着。”婚约的事必须在出京前解决,不能叫宋闻棠闹到御前——真叫皇帝稀里糊涂赐了婚,那便是覆水难收。
“是。”齐欢同阮氏兄弟不同,安排什么便做什么,从不多问一个字。
丁灵收拾妥当时阮殷仍然深眠不醒——他自从知道丁灵就是敛尸人,除了同她胡闹,几乎没有醒过,他仿佛想把积年疲累尽数驱散,不管不顾,只知昏天黑地地睡。
丁灵恐怕耽误,取一张纸草书“等我”,把那日洞中失而复得的文华殿海棠压在上头,带着从人回丁府。
丁老夫人正在梳头,看见丁灵倒吃一惊,“才打发车子去接,这么快就到了?”
丁灵便知家里也打发车去北御城山接她,一语带过,“我原就是要来同阿奶请安的,阿奶寻我做甚?”
“昨日北城去寻你,在你那闹一场忘了同你说——今日端阳,宫中在悬山寺给太后办祈福会,有头有脸的女眷都去,你随我去。
丁灵递一支钗子给她,“太后病着,祈福会谁在操办?”
“还有太妃们。”丁老夫人道,“而且中宫虽空悬,圣人宫里有妃位——圣人听说要办祈福会很是欣慰。特意说了今日也要去。”
给太后祈福,皇帝亲临——不能不去。丁灵感觉今日提退婚的事似乎不大合宜。正纠结,丁老夫人道,“我知道你今日为了什么来。”
丁灵豁出面皮,“阿奶救我。”
“我的儿——你糊涂呀。”
第87章 赐婚
丁灵破罐子破摔道, “孙儿只想要个心里喜欢的,怎么就糊涂了?如今我同宋渠已经撕破脸,阿奶务必给孙儿退了这一门婚——不然等当真入了宋家门,不知死在哪一日。阿奶疼我。”
丁老夫人道, “我听北城说了, 你二人现这样,做了婚也是怨偶。宋春山如今得不到, 说什么都好听, 日后腻味了,我孙儿不知如何被他磋磨。”便道,“你阿爷糊涂, 我自同你阿爷说。”
丁灵喜出望外,“还是阿奶疼我。”
“可你也是糊涂。”丁老夫人骂道,“太监是伺候人的东西, 顶天做个玩物,悄悄的,家里怎么都容得, 你非要大张旗鼓的, 竟还叫宋春山知道——叫我怎么说你?”
“孙儿不知他如何就知道。”
丁老夫人想半日, “这事棘手。回来再商议, 去换衣裳陪阿奶上山。”
“是。”丁灵有了靠山,高高兴兴换了大衣裳,同丁老夫人登车上山。齐欢打发的小太监寸步不离跟着, 丁老夫人近段很见不得太监这种生物,但瞧着对方面貌寻常毫不起眼, 理论上不能入孙女的眼,又忌惮人家是南安王府的伴当, 强自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