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的老祖宗(18)

作者:马马达 阅读记录

丁灵皱眉看一时,便出去,走回来把手里皮毛裹着的一物塞入他怀中。男人抱住,冷得渐渐好一些,慢慢撑起眼皮,“丁灵。”

“大人暖和点吗?”

男人点一下头,“是什么?”

“汤婆子。”丁灵给他掖一掖被角,“大人睡一会儿吧。”

“外头都黑了……你要回去么?”

“没有,才后半晌,天黑是因为下雨。”丁灵信口开河糊弄病人,“大tຊ人少操点心吧——只怕倒好得快点。”

男人神情怔忡,极轻声道,“你说得是。”又叫她,“丁灵。”

“嗯?”

“你前日来寻我……究竟是什么事?”

丁灵无语,“说了忘了。”

“假的……”男人说着渐渐唇齿含糊,“不说罢了,早晚我能知道。”

丁灵嘴巴闭得蚌壳一样,只不吭声。

刚刚安静片刻,容玖走回来,“吃药。”

丁灵看一眼黑漆漆的药汁,又看一眼折腾半日刚刚睡沉的男人,“要不等他睡一会?”

容玖催促,“赶紧——若这个药再无用就危险了,早吃早放心。”

“可是——”

“给我吧。”男人睁开眼,撑住床沿坐起来。锦被下的身体只一件薄薄的中单,被冷空气一扑立时便是一个哆嗦。丁灵提起大氅给他披在肩上。男人接过药碗,一言不发地喝完,把空碗还给容玖。

容玖道,“不论军务如何,大人务必卧床静养。您要是有个好歹,我如何跟九——”

“容玖。”

容玖被他冷冰冰的目光震慑,抬手往面上扇一巴掌,“是我逾矩。”提着空碗便走了。

丁灵扶他躺下。

男人望着她,“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在下雨。”丁灵道,“走不了。”

男人极轻地“嗯”一声,“你要等雨停再走。”

丁灵见他力尽神竭的模样,完全没有同他闲聊的心思,只道,“赶紧睡吧。”

男人却不想睡,久久又撑起眼皮,“若是雨一直不停,你要——”

“你消停一时吧。”丁灵无语,问他,“晚饭已经过时辰了,你饿不饿?”

“我不想吃。”

“一点都不吃么?”

男人想一想,“你弄些水给我吧。”

丁灵便走去倒水,回来时男人正撑着身体又要坐起来。紧走上前扶住,男人头脑昏沉,被她突然一握便卸了力,身不由主往前扑。丁灵张臂拢住。

男人撞在她怀里,匆忙道,“……得罪。”推开她强撑着要坐直。

“别动。”丁灵握住他不叫动弹,“回头再摔了。”

男人便不出声。久久终于放松身体,任由自己靠在丁灵怀中。丁灵一只手拢着他,另一只手托住水碗,慢慢吹凉。男人靠着她,便恍惚起来,渐渐神志飘浮,视野中一片又一片亮得惊人的白光。

等他终于寻回神志时,发现自己紧紧贴在丁灵怀里,被动地饮水。他顿觉惊慌,便咳呛起来。下一时柔软的丝绢压在他唇上拭去水渍。男人强撑住千钧重的眼皮,视野中丁灵目光柔和,一瞬不瞬地盯住自己。

她问,“你醒了?”

“醒?”男人困惑地皱眉,“……我怎么了?”

丁灵一滞,又笑笑,“没怎么。”仍旧喂他喝水。男人依言张口,他胸腹闷塞,清水入喉只觉恶心,只能强行忍住。总算捱到丁灵收了碗,“没了?”

“没了。”丁灵问,“你还要么?”

“不。”男人连忙摇头,“多谢你。”自己勉力坐直,又慢慢躺回去,“外头还在下雨?”

丁灵看也不看,“不要管下不下雨。”给他掖好被角,“你赶紧睡。”

男人又问,“你今日——”忽一时被她一手掩在唇间,后头的话便堵在口中。

丁灵肃然道,“睡觉。”

男人双目大睁,定定地望住她。丁灵无语,另一只手掩住他发烫的眼皮,强行关机。男人沉重地吐出一口气,终于没了声气。

他烧得厉害,没有一刻安稳,昏乱中头颅摆动,搭在额上的冷巾子便不稳固。丁灵只能坐在一旁压住。

如此煎熬到半夜,男人忽然挣扎起来,手臂起舞,不住口地叫,“出去——让他们出去——”

丁灵看得心惊胆战,想去找容玖,又放弃——容玖如果有好法子肯定第一时间回来,现在去催促除了碍事别无用处。她看在眼中着实不忍,伸手去握男人胡乱挣扎的一双手。

握在掌中,烫得惊人。

男人被她一触便用力攥住,身体拼命往上抬,口里尖厉地叫,“让他们出去——出去——”

丁灵被他握得生疼,索性顺势拉他起来,男人被她拉进怀里,神奇地安静下来,叫声也缓和许多,变作断续的哀求,“出去……出去……”

“没事,别怕……走了,都走了。”丁灵胡乱宽慰。手掌心贴住男人肩背慢慢摩挲,感觉他的体温透过中单浸在自己掌心,源源不绝。

男人被她抱了一会儿,胡言乱语变作奇怪的争辩,“不是我。”他说,“不是我……”他不停念叨,固执,又绝望,“不是我……不是……”

丁灵忍不住问,“什么不是你?”这个人掌握净军,又姓阮,有名动天下的九千岁作靠山,谁还能冤枉他吗?

“不是我。”男人显然是听不见的,只是不停重复,“不是我。”

丁灵叹一口气,掌心在男人臂上摩挲安抚,“不是你。”

男人仰着脸,枯燥的唇贴在丁灵颈畔,机械地开合,“不是我。”

“不是你。”

……

二人一个分辩一个宽慰,各说各的,鸡同鸭讲。

许久之后,男人终于销了声气。满室悄寂,只剩他一下接一下沉重的喘息。寂静中感官意识变得极其灵敏,便连男人枯燥的唇在皮肤上细微的碰触都变得纤毫分明,丁灵只觉腔子里的一颗心急如擂鼓,节拍稀碎,疯了一样——

不能再这样。

再这样下去阮无病会怎么样不知道,丁灵肯定是完了。

丁灵再不迟疑,左手前探,右手拔下发簪,在腕间用力划下去,那发簪极尖锐,瞬间血珠横流。丁灵托起男人脸庞,把流着血的手腕贴到他枯败的唇边。

血珠漫过唇齿落入男人口中。男人在昏沉中感觉异样,摇头躲避。丁灵死死压住,另一只手压在他唇上,男人张口要叫喊,却被她抵住不能出声,只能发出些含糊“唔唔”声,任由鲜血源源不绝流入口中。

男人在极度的高热之中,醒不过来,陷在丁灵怀中胡乱挣扎。丁灵连疼痛都来不感受便觉手腕被男人烫得惊人的吐息严密包裹,濡湿而柔软的唇舌不时触在伤处,叫她原本就理不清楚的心绪越发乱作一锅粥——

心如双丝网。

第16章 千千结

捱过一盏茶工夫,丁灵估摸着血液剂量应当足够,便撤开手。男人早在挣扎中昏死过去,半点声气都没有,安安静静地贴在她怀里。丁灵拢着他,随手扯一块白绢裹在伤处,牙齿咬住系紧。

她腾不出手,索性低头碰一碰男人前额,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好一些。便慢慢将他移回枕上,掩好锦被。男人一无所觉的,任由摆布。

丁灵折腾半日,只觉一颗心急如擂鼓,走到窗边撩起镜袱子——镜中人面若桃花,唇如点朱,丁南嘉皮囊本就优越,此时节更是美得夺人。丁灵看得竟无语凝噎,走去撩一捧冷水浇在面上降温,定一定神走回去。

男人平平躺着,面上汗渍狼藉,混着残余的鲜血,看着狼狈不堪,神情却宁定许多,仿佛不是重病,只是睡着了。丁灵走去往铜盆中注热水,浸一条布巾拧干了回去,慢慢擦拭。男人睡得很沉,一动不动。

丁灵默默收拾完残局时,已经接近天明。走去摸一摸男人前额,确定不是错觉,温度下来许多——丁南嘉这个唐僧肉果然非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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