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的老祖宗(30)
好一时出画楼,大白天热闹的街市空空荡荡,没有一个行人,只有净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整条街控制得水泄不通。
丁灵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慌张起来,“这是做什么?”
“叫你看清楚——”阮无病冷冰冰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便打一个呼哨,的卢马从转角处跑出来。阮无病松开丁灵,一跃上马。丁灵被他握了半日手腕生疼,正活动筋骨时眼前一花,身体腾空而起,落在马上。
丁灵尚不及叫出声,雪后松林强烈的气息混着男人热烈的体温从身后掩袭,瞬间将丁灵笼罩其中,占据她全部呼吸。丁灵头晕眼花中只觉男人的手臂从颊边掠过,视线中白皙有力一双手挽住缰绳。
的卢马仰头长嘶,一跃冲出街口。丁灵要说话,一张口便冷不丁被灌下大团冰冷的空气,差点没呛死,只能掩面闭嘴保持沉默。的卢马如风疾驰,不知多久耳边风声才停息。丁灵等了好半日,小心翼翼放下手臂,便见波涛汹涌,西冷江一望无际。
阮无病撂下缰绳,一跃而下,径直走到江边,留了一个背影给她。
丁灵叫,“阮无病?”
阮无病不答。
丁灵冻得发僵,灰头土脸爬下马,走到男人身后,锲而不舍地叫他,“阮无病?”
阮无病仍然一言不发。
丁灵四下里打量,此处是西冷江畔一个沙洲,突兀地生着株粗大岸柳,足有一人环抱之巨。丁灵问,“这里便是你以为的,我该来的地方?”
阮无病总算转过来,“丁小姐寻我有什么事?”
他的身量很高,丁灵这么近立在他身前,脑海中油然四个字——小鸟依人。她被自己想法雷到,“我的拜帖你看到吗?”
“没有。”阮无病冷冰冰道,“每日府中拜帖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从来不看。”
“既没有——”丁灵道,“你怎么知道我寻你?”
阮无病一滞。
“我知道,是阮继善,对吧?”丁灵自问自答,“那你让阮继善跟着我做什么?”
“丁小姐贵为太傅千金,你在南并州遇险我难辞其咎,我命阮继善保护你。”
“你来画楼寻我,也是为了保护我?”
“是。”阮无病面无表情,“烟花之地鱼龙混杂,丁小姐若有个万一,我不好同太傅交待。”
“谁要你交待?”丁灵被他百般回避气得发笑,原地转一圈,“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同我确实没有什么关系。”阮无病道,“若有,丁小姐怎么能宁死不屈,死到临头都不肯说出的卢来历?”
丁灵一滞,“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这话丁灵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生硬道,“我只是忘了。”
“很好。”阮无病看着她点头,“既忘了,便忘得彻底一些。请丁小姐不要再来寻我了。”
丁灵被他怼得头昏,“我……我……”气急败坏道,“我要回家。”
“我送你。”
丁灵自顾自地走,“不用。”
阮无病大步走过来,握住她手臂。
“我说了不用——”丁灵一抬手掀开,语气转厉,“我自己回去。”
阮无病手臂滞在半空,慢慢点头,“你骑马回去。”
丁灵不吭声,等的卢马跑过来慢吞吞爬上去。的卢马散开四蹄,沿着西冷江慢慢走远。
丢人,太丢人了——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同丁南嘉那个著名花痴有什么分别?
丁灵骑在马上,足足冲出五里地才渐渐冷静下来。等她勒马回头,阮无病早已经看不见。丁灵痛定思痛,丁南嘉已经为自作多情没了性命,难道自己要做下一个?丁灵只觉脑中翻江捣海,面上烧得可怕。一跃下马,走到西冷江边撩水净面。她稍一俯身,颈中一物便坠下来,悬在半空中不住摇晃。
玉鬼头。
丁灵握住,红玉温凉的触感从掌心浸入肌理,丁灵喃喃念道,“自作多情……怎么可能……不问清楚怎么能甘心?”便定一定神,撩两把江水净面,又打马回去。
走时策马如飞,回去却是一步一蹭。等丁灵终于回到沙洲时,已经是日薄西山,天要黑了。隔老远便见阮无病坐在老树之下,仿佛望着江水出神。
丁灵爬下马,鼓足勇气走到近前,“阮无病。”
男人不答。
丁灵忍住尴尬,“我今日寻你,确是有事,我有一件事要当面问你。”
男人仍不答,甚至连个反应的动作也没有。
“你回答我这一件事,如果……如果仍然这样,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便是……阮无病?”丁灵稍觉异样,便绕到老树前头。
男人仰着头靠在老树上,双目紧闭,呼吸短促,早不知什tຊ么时候昏晕过去。丁灵心跳都失了一拍,“阮无病?”
男人悄无声息。
“阮无病?”
喊了七八声,男人总算微微皱眉。
丁灵紧张地抿一抿唇,伸手贴他前额——滚烫。男人混沌中恢复一点知觉,他应是难受,头颅抵住树干慢慢挣动,重心不稳便往侧边滑倒。丁灵连忙拢住,男人在她的扶持下昏昏沉沉地坐直,“丁灵?”
“是我。”丁灵小心翼翼抱着他,忍不住又贴一贴男人面颊——这么烫,绝不是方才的事。这人应是一直在生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丁灵。”男人仰起脸,“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跟我回去。”
丁灵终于为自己这一整日的胡闹生出三分羞愧,“好,我们一起走。”
男人恍惚地看她,眼皮撑不住,慢慢往下坠。
“阮无病。”丁灵叫他名字,等他清醒一点才道,“你坚持一下,我们一同走。”
男人渐渐恢复清明,推开她坐直,“你不是回家了,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西冷江,又不是你府上,我不能来?”丁灵简直无语,“你生病了,此处风大,我们回去吧。”
“我没事。”男人摇一下头,坚决地推开她,慢慢撑起身体,“我送你回家。”
丁灵不动,看着他摇摇晃晃地走,果然走不出三步男人身体发沉,慢慢往侧边倾倒。丁灵疾走上前险险撑住,总算没叫他摔在沙堆里。
丁灵尚不及说话,便觉掌下男人的身体剧烈地瑟缩。丁灵吃一惊,“怎么了?”
“没事……”男人神志昏沉,语言颠三倒四,“我没事……”
丁灵心知不对,谨慎地碰一碰他脊背,男人在她指尖不住发抖。丁灵抬手,果然满掌鲜血——他有外伤,只是因为穿着墨云锦,没叫她察觉。
丁灵无法克制指尖发颤,忙用力掐住,“阮无病,你受伤了?”
男人已经没有声音。丁灵感觉肩上男人重量陡然增加,便知他已经昏死过去。丁灵勉强镇定,招呼的卢到近前,用尽全力将男人推上去,自己翻身上马。
男人坐在丁灵身后,身体前倾,无知无觉搭在她身上,夜晚寒风中呼吸滚烫,如被火灼。丁灵反手抚摸男人烫得惊人的脸颊,“你坚持一下。”便握住他双臂绕在身前扣紧,叱一声“驾”,纵马疾行。
如此外伤等不到回城。总算丁府在南并州经营多年产业遍地。丁灵辨明方向便往最近的一处庄子去。守庄人看见自家小姐带着个男人策马前来,唬得脸色发白,“姑娘这是怎么了?”
“快去请大夫。”丁灵匆匆说完,策马入内,等她在内院驻马时,搭在自己身上的人早已是悄无声息。丁灵一边大叫“来人”,一边不住握他的手,“阮无病,醒醒。”
总算有侍人进来,丁灵道,“还不扶他进去?”家丁走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往内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