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的老祖宗(35)
阮继善这辈子没想过有人问自己这种问题,凝在当场。
“怎么了?”丁灵问,“不是你说他是司礼监的人?既如此凶恶,必定得势,做什么差使不能说?”
“姑娘直接问我们大人不好吗?”
“你为什么不能说?司礼监再怎么机要,在那做什么差使有什么可保密的?”
阮继善猛烈摇头,一张嘴闭得蚌壳一样。
晚饭送来,丁灵接在手里,斥一句“装神弄鬼”,自己回屋。阮无病仍然坐着,连姿态都没变一点。
丁灵走去,“大人参禅呢?”
阮无病不吭声。
丁灵见他神情恍惚,不免又操心,放下餐盘走过去,极顺手地摸他脑门,“……不热啊。”
男人别扭地躲闪。丁灵撤开手。
“丁灵。”
“怎么了?”
“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男人道,“我要回去了。”
“为什么?”
“原因我方才说过。”男人道,“我不想再重复一次。”
丁灵“哦”一声点头,“因为我是侯府小姐,因为你是阉人净军?tຊ”
男人坐着,面上血色尽失,白得跟鬼一样。
“这不是你一本正经同我说的话吗?”丁灵道,“你自己听着也不像话?”
男人血色慢慢恢复一点,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你这伤要养好些时日。一时半会走不了。”丁灵道,“你现在便可以想一想,怎么报答我。”
男人艰难道,“你要怎么?”
丁灵眼珠子一转,“我听人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第27章 如愿
丁灵道, “我听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她一直盯着阮无病,眼睁睁看着艳丽的霞色飞速漫上男人白皙的面颊,很快连脖颈耳根都变得通红,便停住, “你怎么了?”
男人抬头, 一双眼几乎要燃起火,“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怎么了?”丁灵望着看似愤怒实则窘迫不堪的男人, 终于悬崖勒马, “我也是听人说的,以身相许的意思就是我救了你,你如果想要报答我, 便应当听我使唤——怎么,不对么?”
男人一滞,半日没说出话。
丁灵道, “那你是不是以后都要听我使唤?”
男人许久才能平静,认真地问她,“你想要什么?”
丁灵怔住。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男人道, “我能让你如愿。”
“什么都可以?”
“是。”男人不假思索道, “什么都可以。”
丁灵渐觉好笑, “你这么说话, 倒好像我救的不是你,是阿拉丁神灯。”
男人皱眉,“什么灯?”
“就是一盏不重要的灯。”丁灵站起来, “来吃饭吧。”
厨房特意给病人熬的鸭子肉粥,三样极精细的小菜, 一碟清蒸狮子头,一碟醉香熏鱼, 另一碟胭脂萝卜,还配了一小篓银丝卷儿。
丁灵盛了粥,放一柄匙,“我喂你?”
男人坐直,双手接过粥碗,“我已经欠了你救命之恩,再欠岂不是下辈子都还不上?”他放弃此时离开此处同丁灵撇清关系,虽然一时间理不清悲喜,却总算不那么失措,清晰的理智终于回归,言辞又变得锋利起来。
丁灵看他不那么死气沉沉,暗暗高兴。拾箸给他布一个菜,“都是你的,都要吃完。”
男人抬头看她,“你呢?”
“我吃过饭来的。”丁灵眨一眨眼,“在家吃了好吃的。”
“是什么?”
丁灵编不出来,“你能想到的——最好吃的。”
“那你定是撒谎,你定然没有吃到。”男人一语带过,慢慢吃粥。
丁灵道,“那又为什么?你想的最好吃的是什么?宫里的御宴?”
男人不答,他吃东西时不说话,便只摇一摇头。丁灵在旁坐着,不时给他布菜。男人吃过半碗粥便拒绝。
“你吃这么点?”
男人咽下口中食物,“抱歉。”
毕竟是一场大病初初恢复,丁灵不强求,命侍人收走,“让阮继善进来?”
男人正漱口,等侍人拿走漱盂才问,“让他来做什么?”
“换药。”
男人沉默片刻,“这两日——”
“都是他。”
男人更长久地沉默。
“怎么了?”
“我问过阮继善,”男人看着她,“他说这两日是大夫在换药。”
丁灵立刻纠正,“是我记错,确实是大夫。”
“丁灵。”
丁灵招架不住,“又怎么了?”
“我刚才是乱说的,我没有问过阮继善。”男人道,“你又撒谎了。”
丁灵一滞。男人却转了话头,“让他来吧。”
丁灵闻言如逢大赦,一溜烟没了人影。
阮继善本来在外高高兴兴吃酒,听到这个消息直如晴天霹雳,硬着头皮入内,他人生第一次独立当此大任,简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总算自家大人突然脾气变好,伏在榻上一动不动由他折腾。饶是如此,也弄了快半个时辰才收拾妥当。
阮继善擦着汗,收了药物,“夜了,奴才伺候爷爷安置?”
阮无病点头。阮继善出去要水,回来滚热地注了一铜盆捧到榻前,“此处简陋,爷爷将就着些。”
阮无病不答,撑住榻沿慢慢坐起来。阮继善赶忙拾一件夹袄给他披了,“爷爷衣裳都没带着,丁小姐打发布庄买的。虽然粗糙,却是新的,爷爷将就——”
阮无病看他一眼。
阮继善一滞,劈手给自己一耳光,“叫你话多。”
阮无病拢一拢夹袄。阮继善跪在地上,双手仔细卷起亵衣裤脚,捧着他一双足浸在热水中。
丁灵走来的时候,看见便是这般光景——阮无病心事重重坐在榻边,双足浸在热气腾腾的铜盆里,铜盆边上跪着在外威风凛凛的善都统,正兢兢业业撩动清水伺候洗脚。
丁灵虽然做了侯府小姐,过去的习惯其实没改,作为一个新时代好少女,从来亲力亲为,不让人贴身伺候。眼前一切看在眼中只觉惊奇,立在门口津津有味地看。
门没关,夜风透门而入。阮继善有所感觉,回头便骂,“什么人不晓事——哎呀,姑娘来了?”
这人变脸的速度也很是值得观赏。
阮无病循声抬头,见丁灵一瞬不瞬地盯着阮继善,便不自在起来,吩咐,“你出去。”
阮继善一句“爷爷”刚要出口,又悬崖勒马,“奴才这就好了。”
“出去。”
阮继善一滞。
阮无病便不耐烦起来,抬足踢他,水淋淋的足尖点在阮继善白色织锦曳撒上头,在名贵的衣料上迅速洇出深色水渍。阮继善诚惶诚恐地伏首下去,“奴才万死。”
阮无病紧张地看一眼丁灵,催促,“快出去。”
“是。”阮继善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小脸煞白,垂着手退到门口。同丁灵错身时总算福至心灵,“姑娘请。”推她进去,从外掩上门。
丁灵走过去,“怎么让他走了?”
男人低声答一句“用不着”,四下里寻足巾——那东西原本搭在阮继善臂间,阮继善毫无准备被撵出去便稀里糊涂带走了。
丁灵看着男人手忙脚乱,“找什么?”
“足巾。”
丁灵转一圈不见,便道,“我去拿。”
“不。”男人制止,急切中声音拔高,“你别去。”
丁灵指一指男人水淋淋的,“那你怎么——”
“不用你管。”男人语气生硬,停一停又低声,“这种事不能……不用你管……”
这是在同她解释吗?丁灵愣一下,便把匣子里的白布取一片给他,“你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