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的老祖宗(38)
丁灵出来匆忙,没带帕子,展开衣袖拭过男人汗津津的前额,“你要不还是睡一会?”
男人闭着眼睛摇头,“不。”又道,“你还没有答我。”
丁灵一滞。
“丁灵。”男人撑起眼皮,费力道,“你去妓院做什么?”
“这个当真不能同你说。”丁灵想一想,“你不如问个别的,我肯定告诉你。”
男人盯着她,“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阮无骞,的卢是我给你的?”
丁灵无语,“能不能再换一个?”
男人便不吭声。
那便是不能。丁灵硬着头皮回答,“我怕你偷偷给我马的事被阮无骞知道了要……要倒霉。”
男人一双眼慢慢睁大。
丁灵道,“你要笑便笑。雷公镇的人分明是你,朝廷嘉奖的却是他——我便猜错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稀奇处?”便走回熏笼旁边,扒一只白薯。
白薯烤半日已经熟透了,香气扑鼻。丁灵呵着气一点点剥去外头硬皮,既糯,又香,且甜。
“丁灵。”
丁灵不动。
“我也想吃。”
丁灵原不想理他,回头看他有气无力的模样,不好欺负病人,便走过去,掰一块塞入男人口中。男人含在口中咀嚼,慢慢咽下去,“甜的。”
丁灵便笑,“特意做的鲜嫩鱼片粥不吃,倒要吃白薯?”
男人“嗯”一声,“白薯才好吃。”又道,“你不用怕阮无骞。”
丁灵不答。
“你谁也不用怕。”
“是。”丁灵暗暗点头——沾光了,毕竟司礼监的人,横着走才是应当的。又掰一块给他,“为什么阮无骞能冒你的功劳?”
男人要说话,便接在手里,“那厮闯了大祸,给他个功劳才好保命。”又道,“你不用在意,我用不着那些。”便把白薯塞入口中。
“你还挺大方。”丁灵又问,“他和你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帮他?”
男人看着她摇头,一直等食物咽下才道,“不是,他是我弟弟。”
这个消息简直太出意外,丁灵震惊,“你弟弟……亲弟弟?”
男人垂着头,用帕子擦拭指尖,“我家因我一人获罪,家中女子入贱籍,男丁死的死,押的押,我和他逃过一死,入了郊狱。”男人声音低下去,“我对他有亏欠,这些年不怎么管他,谁料错上加错,倒把他惯得不成体统。”男人抬起头,“丁灵,我既然是他兄长,理应替他向你道歉。”
丁灵一滞。
“若不是我,你不会无端受此囚狱之灾。”男人道,“他还打你了?”虽然是问句,却没有半点疑问的意思——那天的前因后果他早就知道了。
丁灵几乎便要结巴起来,“不……其实也还好。也怪我没跟他说清楚。你不是——也打回来了吗?”她没了吃白薯的兴致,“你们家兄弟几个?你在家行几?”
“两个,只有我和他。”
丁灵沉默下去。按照阮无病的说法,阮家因为他,两个男丁入狱受了腐刑,在这个视子嗣如性命的古代,阮无病只怕早就成了家族不可饶恕的罪人。
难怪管不了阮无骞。
“当年——是因为什么?”
男人摇一下头。
“不能说吗?”
“不是。”男人道,“太长了,以后再同你说。”
毕竟还是病人,太过劳神总是不好。丁灵道,“那你睡一会儿,明天我给你烤栗子,那个更好吃。”
男人摇头,“我不想睡,你同我说说话。”
“要说什么?”丁灵勉强笑道,“说你怎么报答我?”
男人道,“这个我想不出,要你告诉我。”
丁灵正要说话,阮继善在外叫道,“姑娘,府上来人,求见姑娘。”
丁灵便要站起来。
臂上一紧,被男人攥住,“等等。”
“怎么?”
男人指一指她散着的黑发,“弄一下再去。”
丁灵恍然,走去镜边——头发很厚,又很长,半日挽不出像样的发髻,便道,“必是丫头们来送信,不碍事的。”
阮无病一直看着她,闻言tຊ道,“不是丫头们。”
丁灵一滞,“你怎么知道?”
“我是猜的,但一定不会出错。”阮无病慢慢坐直,指一指桌上妆匣,“那个拿过来。”
“做什么?”丁灵依言捧过妆盒。
男人接在手里,示意她坐下,便用牙梳梳通头发。丁灵大觉惊奇,“你会梳髻?”
男人点头,后知后觉丁灵背对自己看不见,“是。”
他的动作非常笃定,力道却轻,丁灵被他弄得很舒服,几乎就要昏昏欲睡了,“梳髻这么麻烦,你学它做什么?”
男人不答,仍然在她头上摆弄,腾一只手在匣子里翻拣半日,只有两支木簪,便道,“将就用这个,明日另外寻好的。”
丁灵道,“这个别院多年无人来,能有个簪子使已是很不错了。”揽镜自照,居然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单螺髻,“还以为你胡吹大气呢,居然真的会?”
男人道,“以前学的,还没忘 。”
丁灵喜不自胜,握着镜子左右腾挪照个不住,“你学这个做什么?”
“我是内宫监出身。”男人道,“伺候人的手加疼训裙八爸伞另七妻伍三流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艺是活命的凭据,学不好这个,是要打死的。”
丁灵顿住,慢慢回转身体。男人已经靠回枕上,微微偏着头,一瞬不瞬盯住她,他的目光太过依恋,仿佛眼前人下一时便要消失一样,“丁灵。”
丁灵便知他有话要同自己说,而他要说的,必定是她不想听的,便一言不发看着他。
二人四目相对,不知是什么让他转了念头,男人垂下眼皮道,“没事,你去吧。”
丁灵隐秘地松一口气,便站起来,“你脸色不好,让人送汤来,吃过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男人闭着眼睛“嗯”一声,欲睡的模样。
丁灵给他拢一拢被子,心事重重走出去,到自己院子便见宋闻棠等着——果然不是丫鬟,居然又叫阮无病猜对了。丁灵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彩椒来给你送衣裳,我跟着她。”宋闻棠道,“你怎么数日不回家?”
“这里也是我家呀。”丁灵道。此时暮色四合,没了日头便冷下来。丁灵见宋闻棠只穿了件夹袄,“去里头说话。”
二人便入内室。屋子里极冷,跟冰窖一样,侍人好半日才拾掇出一个火盆送进来。
宋闻棠道,“你方才从哪里来?”
丁灵道,“我就在家。”
宋闻棠忍不住问她,“你在家怎么不生火?”
丁灵一滞,她从昨夜起便在阮无病屋子里厮混,自己的屋子连只鬼也没有,还生什么火?便胡乱道,“说错了,我方才有事去西冷江走了一回。”
宋闻棠目光移到丁灵踩着的木屐上,想说话又闭嘴,默默走去翻拣火盆,烧得暖一些。
侍人送热茶点,丁灵倒一盏递给他,“你寻我有事?”
“嗯。”宋闻棠点头,“我来是为辞行。”
第30章 沉醉
“你不是要等春闱?”丁灵意外道, “怎么突然要走?”
“正是为了春闱。”宋闻棠道,“我的身份路引,还有春闱入京的火牌,都在雷公镇丢失, 需得回乡寻地方衙府补办。”
这属于是身份证和介绍信, 确实得办,没了这个只怕来年春日连贡院的门都进不了。丁灵问, “是不是被偷了?”
“是。”宋闻棠道, “我在雷公镇染疫时,贼人将我行李包裹洗劫一空,不止银钱, 路引火牌,一个不见——那东西他拿着倒没有用处,只是说不得扔在西冷江里, 没法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