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的老祖宗(45)
“见了。”丁老夫人除了大衣裳,便披袄子,“你同司礼监是不是有过节?”
丁灵冷不防听见这一句,手指尖抖一下,大氅几乎坠在地上,忙抱住,“怎么了?”
丁老夫人坐回去,自己倒一盏茶,“我去求赵相,你猜赵相同我说什么?”
“什么?”
“赵相同我说,如今要让北城出来,只能寻司礼监去。他同我说——你家里有陆阳君在,其中缘故她当然知道。赵相还问我——现成门路为何不走?”
丁灵不动声色握住手腕——玉蜚触手生温,连蛟丝都贴着皮肤微微发烫。
丁老夫人一直死死盯住她,见她神色变化便知赵砚并没有信口开河,“你在南并州是不是得罪了司礼监的人?”
丁灵一滞。
“你同阿奶交个底。”丁老夫人道,“不必害怕,司礼监如今虽然势大,你告诉阿奶,阿奶设法替你转圜。”
丁灵低着头半日道,“这事阿奶先别问,我想法子。”
“怎么?”
“阿奶给我一日。”丁灵道,“若我无法,必定同阿奶说。”
丁老夫人正待再劝,青葱欢天喜地跑进来,“老夫人——小姐——少爷回来啦。”
二人大惊,齐齐站起来。青葱的声音还没落地,丁北城大踏步走进来,纳头便拜,“阿奶。”
丁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北城回来了?”
“回来了。”丁北城应一声,又抱怨,“中京行刺这么大的事,当然要羁押问话,正常过场,阿奶大惊小怪,让妹妹四处走动。如今就我一个回来居家思过,好不丢人。”
丁老夫人一滞。
丁北城还不依不饶,骂丁灵,“我不是给你写了字?为何不给阿奶看?还四处走动?”又添一句,“妇人见识。”
丁灵莫名挨骂,“我什么时候四处走动了?”
丁北城翻一个白眼,“不是你往司礼监走动,我如何就出来了?”
“让你出来还不乐意了?tຊ”丁灵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丁北城指着她,“你看看——就是你走动的。”
丁老夫人便问丁灵,“是你寻的司礼监?求的谁?”
丁灵百口莫辩,“阿奶知道的——我从廷狱回来便一直在家里,何时出去求人?”说着心中一动,必是阮继善回去,同阮无病说了自己往廷狱的事。
丁老夫人犹在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是得罪了司礼监?如何就放人了?”
丁灵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丁老夫人沉吟一时,“无事便好——去备一份礼,外头备车,我去一回胡卢坊。”
丁北城问,“阿奶要去拜见老祖宗?”
“是。”丁老夫人道,“你在职上出这么大纰漏,人家不计前嫌让你回家,不该登门探望?”转向丁灵,“北城不得出门,你随我去给老祖宗磕头。”
丁灵无奈,只能答应。丁老夫人把压箱底的诰命服色穿戴上,丁灵也是封君赐服。
一道乘车出去。丁灵问,“老祖宗竟不在宫中?”
“圣人说宫中屋舍狭窄规矩又大,命给老祖宗开府,在胡卢坊。”丁老夫人点着她,“你跟在那个姓李的后头,人在中京,倒跟野人一样,什么都不晓得。”
丁灵无语。祖孙二人到胡卢坊驻车。跟车管事扶着二位女眷下车,丁灵脚一沾地立刻被眼前景象唬住——胡卢坊内十里长街,流水介停着诸王诸相马车,一眼望不到头,都在等着入内拜见。
丁老夫人立时生出怯意,“怕是见不成……”既来了,只能命跟车管事上去递名牌。
守门净军看都不看,“老祖宗不见外客,回吧。”
跟车管事退而求其次道,“家主备的薄礼,劳烦转呈——”
“带走。”
丁老夫人在旁听见,默默叹气,“罢了,回吧。”携着丁灵回去。刚走出三步,身后一人叫道,“丁老夫人留步。”
丁灵回头,又是认识的——阮继余。一街的人看见他,俱各打躬行礼,一片声地叫“余都统”。阮继余听若不闻,木着脸向丁老夫人道,“厂卫往栎阳公干,栎阳旧人托付节礼命转呈丁老太傅,丁老夫人来得正好,趁便带回?”
丁老夫人点头,“有劳。”便携着丁灵入内。一路走一路打听,“我们祖孙今日来,一则听闻老祖宗抱病着实忧心。二来孙儿北城托老祖宗的福竟能居家思过,想着给老祖宗磕头谢恩——”
“下回。”阮继余道,“老祖宗今日不见外客。”
丁老夫人不敢再说,跟在后头闷声走。忽一时眼前一带矮枫林,被霜打鲜红。丁灵脱口道,“这里竟有枫树?”
“是。”阮继余道,“刚从南并州移过来的矮枫树,小姐喜欢,留下赏玩?”
丁老夫人不好扫阮继余脸面,便吩咐丁灵,“左右没你的事,你在这等我。”
丁灵随便一句话便被阮继余稀里糊涂剩在这里,只能站着等。不一刻阮继善走来,笑着招呼,“丁小姐好稀客,眼睛都望穿,才等到你来。”
丁灵无语,“胡说八道什么?”
“走吧,老祖宗在等你。”
丁灵原以为等在这里的是阮无病,便有些不情愿,“不是说不见客?”
“是不见外客。”阮继善道,“小姐怎么能算外客?”
丁灵心中猜测是阮无病的缘故,便不作声——早晚要会一会这位老祖宗,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
矮枫林深处一带清溪,溪畔屋舍精洁,粗木原枝搭就,别有野趣。阮继善推门道,“请。”
丁灵深吸一口气。此门之后,便是权倾朝野又被五马分尸的一代权宦阮殷——眼下正是他权势滔天时候。
第35章 老祖宗
身后碰一声轻响, 阮继善在外掩上了门。丁灵回头看一眼便往里走。屋舍在外头看极寻常,入内才知玄机暗藏,眼下已是入冬时候,中京冬日湿冷, 此处没有火盆, 却温暖如春——应是过了地龙。
入目帷幕深重,顶里头一副八宝鎏金拔步床, 床上依旧悬着暗色帷幕, 便在暗室之中仍然可见织金绣锦,富贵非常。丁灵走进去,便听床上枕褥窸窣, 应在披衣裳。
大白天的,老祖宗竟然高卧在榻。
丁灵心中一动,难道遇刺的事竟然不是假装?她总算还记得丁老夫人叮嘱——见老祖宗先磕头。便屈膝要跪。初初一动帷幕里的人道, “你过来。”
丁灵刚刚俯身,闻言如被雷劈,便站起来, 疑惑地盯着帷幕深处。
男人的声音在内道, “你过来。”
不老, 很年轻, 听声音应不足三十,这么点年纪怎么能是权倾天下的“老祖宗”?
帷幕里的人已经坐起来,因为卧床没有束发, 披散的长发如瀑坠下,男人宽肩薄背, 长臂细腰,过于优越的骨相——丁灵不能再熟悉的一个人。
丁灵站着, 惶惑道,“阮无病?”
白皙修长一只手撩起帷幕,隐约的微光照亮男人脸庞,正含笑看着自己,“丁灵。”
丁灵仓皇四顾,屋舍并不阔大,一眼就能看清底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她和阮无病。丁灵几乎便结巴起来,“你怎么在这?不是说老祖宗在——他在哪?怎么不见?”
“丁灵,”男人轻声道,“我是阮殷。”
明明是震耳欲聋的两个字,听在耳中却感觉陌生——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这么叫他,除了在印鉴上,这两个字甚至不以任何形式存在于任何一种场景。
阮殷,他说他是阮殷。